皇後召見丞相不是秘密,丞相邀請淮陰侯入宮也不是秘密。
陛下親征的時候,皇後聯手丞相舉起了屠刀。淮陰侯死了,死在陰暗潮濕的長樂宮鐘室,屍身曝於日曬之下,聽說已經不成樣子。
那可是淮陰侯啊。皇後的恩人,丞相的知己,以一己之力伐燕趙,親自指揮滅項羽,四麵楚歌引得霸王潸然落淚,生平從無敗績的大功臣。
便是涉及謀反,如何能死得這樣唏噓?
無數人望著椒房殿的方向,雙腿都在打擺,畏懼與惶然叢生。
這是皇後自己的主意,她沒有同陛下商議!
……
劉邦不在的時候,呂雉坐鎮後方,有權調動中尉衛尉,以及整個長安城的駐守軍。當日,便有披甲武士飛馳而出,手持節詔,往淮陰奔去,將韓信留在封地的妻兒族人就地處死。
長安百官仿佛聞見濃濃的血味,縈繞上空久久不散,他們上衙的時候再沒有高聲笑鬨,連遞奏疏都小心翼翼了起來。
禦史大夫周昌罕見地沒有說什麼,也沒有進諫皇後此舉,隻長長歎了口氣。
消息傳入張良耳中,啪嗒一聲,黑棋掉在了地上。
皇後不願做陛下的附庸,翻身成了執棋者,陛下可曾料到?
淮陰侯那樣意氣風發的人物……怔怔地收起感慨,張良彎下腰,將黑子放進棋簍,心想丞相應當是最難過的一個人。
找個時間安慰安慰他好了。
人生在世須得看開些,不如與他研究養生之法,操那麼多心老的快。
很快,張良察覺了不對勁,長子張不疑悄悄地和他說,丞相今兒進宮去了。
?
長樂宮該是蕭何的傷心地,沒十天半個月緩不過來,可他又去宮裡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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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何精神抖擻進宮的時候,劉越正黏在呂雉的懷裡。
圓圓的臉蛋寫滿期盼,期盼母後收回成命——雖然師傅要尊敬,他覺得韓信不該當他的武師傅,不如給母後的護衛隊充數。
那天敵暗我明,床鋪再大也有儘頭,他終究沒有躲過麵色鐵青的武師傅的一撈,被緊緊摟在懷裡,渾身上下摸了個遍。
胖娃娃冷酷的眼神都飛不動了,還有沒有尊嚴了?
彆以為他不知道,武師傅摸完骨卻抱著不放,因為舍不得他軟和的肚子,甚至不著痕跡地戳了戳!
想他末世存活下來的人,怎麼能在有失尊嚴的小事上和母後告狀,得委婉地換一種告法。臉蛋肉蹭了蹭呂雉的麵頰,劉越暗示:“淮陰侯不喜歡我。”
呂雉笑著摟緊胖兒子,柔聲道:“他已經不是淮陰侯,而是越兒的武師傅。”
“你韓師傅同我說,越兒誌向遠大,連他都覺慚愧,會儘心竭力地教導小殿下。越兒離啟蒙不遠了,這是母後送你的生辰禮物,喜不喜歡?”
若說從前,呂雉想寵小兒子一輩子,劉越愛做什麼都隨他,有她和盈兒在,越兒定能快活一生。而現在,她稍稍改變了主意,不如把越兒喜歡的英才送到他麵前,保護他教授他。
韓信打仗的本事無人能及,手中還有一本兵法,她的兒子,什麼都值得最好的。
聽到武師傅誇他“誌向遠大”,劉越悔恨又無言。
他明明想讓人知難而退,結果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等聽到後麵,劉越灰黑色的眼睛慢慢睜大:“……”
生辰禮物??
把淮陰侯打包當做生辰禮物,天上地下怕是獨一份。
不過母後送的,他怎麼能嫌棄呢。
胖娃娃打蔫兒了,縮進呂雉的懷裡,哼哧哼哧憋出兩個字:“喜歡。”
呂雉的笑意越發柔和。她親親兒子的小髻,便聽小奶音委屈地飄來:“阿娘,我不想學武,累。”
幾乎是一瞬間,呂雉心疼了。
被百官畏懼,以為手段殘忍的皇後,在劉越麵前隻是個毫無原則寵他的母親。她想了想,哄兒子道:“如今還早呢。那就先不學,等越兒想學了,再讓武師傅教你好不好?”
劉越胖臉蛋驚喜地仰起:“真的?”
他吧唧一聲,給母後送上雙份的親親,就在這時,大長秋匆匆進來,用慈愛的目光看了小殿下一眼:“皇後,丞相請見。”
聞言,呂雉微微直起身子,似是毫不意外:“引丞相去後殿,記得避人耳目。”
隨即失笑,算算都幾天了,他這伯樂兼知己倒是忍得辛苦。
“諾。”
……
蕭何一顆心七上八下,生怕見到鬱鬱寡歡的故淮陰侯,誰知遠遠望見韓信的時候,他一身舍人裝扮,在殿門口走來走去,不知道在等誰,整個人精神得不得了。
一會兒冷冷一笑,一會兒摩拳擦掌,和打仗前的模樣也差不離了。
蕭何:“?”
蕭何停下腳步,試探地叫了聲他的名字。
韓信回頭,露出些許欣喜之色:“丞相。”他大步而來,仿佛不見從前的陰鬱,反而帶了幾絲急迫:“丞相子孫成器,可能傳授我教孩子的辦法?”
說罷,英俊麵容唰地變青:“殿下百年難遇的好根骨,竟然不想學武。現在連床都不願意下了,成日就愛吃飯睡覺,抱不讓抱,還躲著我走,讓信如何看得過眼?”
叫他這個從小舞刀弄槍,寒暑不輟的人心裡難受。世上誰人不愛才,不就站個樁麼,皇後也不勸勸殿下,實在有違心狠之名。
最後他問:“丞相可有對策?”
蕭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