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彭兄”出口,彭越傻在了原地。
眼睛瞪得和銅鈴一樣大,出竅的靈魂越飄越高,越飄越高……他有些驚恐,淮陰侯韓信不是死了嗎?!
他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
瞧新來的師傅一臉懷疑人生,不斷咽著口水的模樣,劉越有億點點擔心。
主要是陳平珠玉在前,胖娃娃生怕彭越拔腿就跑,第二天傳出詐屍的新聞讓母後難做,於是扯了扯韓師傅的衣袖。
韓信高興過後有些想笑,又有些物傷其類的慨然。來椒房殿之前,他又何嘗心甘,沒想到梁王同樣躲不過陛下忌憚,步了他的後塵。
他走上前,拍了拍彭越的肩:“沒想到你我還有相遇的時候。從前一切都過去了,好好教導殿下,指不定還有踏上沙場的那一天。”
從前征戰的時候,彭越作為他的副將,和他也曾兄弟相稱,韓信深知這人是什麼性情。
天生力大,擅使鐵錘,心腸的彎繞不多,若不是手下儘心輔佐,憨事都能傳到長安……
等等,鐵錘。
韓信麵色不好看了起來,也不給彭越灌雞湯了:“皇後命你教導殿下用錘?”
彭越愣愣地點頭。
靈魂歸位以後,止不住的親切蔓延,他看到韓信就像看到主心骨似的,也不慌了。淮陰侯這樣的人物,都願意留在小殿下身邊,證明師傅的活計禁得起考驗!
悲憤與彷徨儘去,他深吸一口氣,積了滿腔話語想同從前的上司敘舊,誰知韓信扯出微笑,給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彭越:“?”
誰叫殿下喜歡,自己卻不會甩大錘呢。韓信禮貌不已:“彭兄風塵仆仆,該休息了,有什麼話改日再說。”
……
與韓信重逢是驚喜,彭越很快從坐擁梁國的輝煌過去中清醒。
是他想活,答應了皇後,就該負起相應的責任,大丈夫絕不可以毀諾。
來時被灌了一耳朵的小殿下喜歡鐵錘,彭越不由對教學充滿了信心,繼而發現他錯了,錯的離譜。
殿下哪裡是喜歡鐵錘本身,分明是圖它方便,好砸人。然而學錘哪有那麼容易,鍛煉手勁是第一要緊事,還要長得高壯,否則都能把小身板給壓扁!
長得高壯……彭師傅望著麵前三頭身的胖娃娃,沉默了。
劉越望著麵前足足有八尺高,手臂比他腦袋還粗的壯漢,也沉默了。
早知道就不圖方便,他不想長成這幅模樣。
雖然有些誇張,但他領悟出了一個道理,小小年紀不宜舞錘。等他長大了,早就不用努力了,還學錘子做什麼?
不學了!
可每一個師傅都代表母後的愛,不能讓彭師傅覺得自己沒用,得讓他忙起來才行。
仰起頭,和彭越大眼瞪小眼,胖娃娃軟軟道:“師傅,我們聊聊天吧。”
當一個乖巧白嫩,臉蛋圓圓的幼崽,睜著灰黑色的漂亮眼睛望著你,容貌精致得小仙童一般,就是鐵石心腸之人也會動容。
彭越不由放輕了嗓音,連道三聲好。
“你認得出塞攻打匈奴的路嗎?”
“知道什麼叫海陸空三軍聯合作戰嗎?”
聽到小奶音的連續兩問,彭越:“……”
彭越被問倒了。
他陷入了沉思,轉動起碩大的腦袋瓜子,繼而頹了。第一個他不會,第二個他聽不懂,隨即忍不住的心驚,小殿下真乃誌向高遠,聰慧遠超常人矣!
如若琢磨不出來,他如何教授殿下?!
彭越絞儘腦汁,再也不提學錘的事。當晚,他虛心地去問寢友韓信,以求百戰百勝的兵神給點提示,韓信:“……”
你覺得我會嗎。
深知劉越是個什麼德行的韓信麵色青了青,卻罕見地沒有揭穿。
他雲淡風輕地道:“自己想。”
笑話,既是同僚又是對手,他也是讚成殿下不學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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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皇帝車架終於回到長安城下。四十萬大軍分批駐紮在雒陽、滎陽與晉陽,劉邦隻帶了數位隨侍的將軍,如周勃、酈商、灌嬰等人,輕車簡行進了長樂宮。
還是熟悉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劉邦直奔椒房殿,為皇後“處死”流放的梁王一事。
椒房殿裡處處安靜,呂雉嗓音輕柔:“陛下大可不必擔憂。越兒身邊的師傅,可都是舍棄身份的庶人,五年過去,十年過去,誰都不認得。”
劉邦覺得離被皇後氣死的那天不遠了。
他氣的可不是教越兒的事!曲逆侯自個請纓,他不也默認了嗎?
先斬後奏被她玩得溜溜的,他“你你你”了半天,心知皇後這是主動替他背鍋,又有難以言喻的蛋疼:“殺‘梁王’也就罷了,何苦要剁成肉醬?”
“那陛下覺得妾要如何。”呂雉淡淡道,“為震懾諸侯王,不下狠手怎麼能行,匈奴還在北邊虎視眈眈呢。”
劉邦瞧了她許久,忽然覺得結發妻子有些陌生。
她對兒女有著毫不保留的慈母心,偏偏心狠,心硬,如若是個男兒,必能攪動風雲,叫天下有她一席之地。
踏出正殿,劉邦的神情難得正色。
皇後,呂家,加上幫助皇後騙韓信的蕭何,掌有軍權的樊噲……細細想來,同他打天下的臣子,都有一根纏繞不開的線,或明或暗,同椒房殿聯結在一起。
還有淮陰、梁王之事,百官畏懼她,敬怕她,皇後直衝雲霄的聲威,怕是僅次於自己了。
他在的時候,不為如意鋪好路,等他去了,又有誰能壓得住皇後?
摸了摸隱痛的左胸,那裡有著陳年箭傷,如今發作得愈發厲害,劉邦沉沉地歎了口氣。
轉而恢複如常,高興地吩咐近侍:“走,去看看越兒!”
半年不見,也不知道臭小子抽條了沒有。上回說的上林苑沒有去成,眼看著壽辰到了,這回說什麼也要帶他玩一玩,天天跟著勞什子師傅相處,怕是又忘記他這個親爹了。
劉邦剛剛踏進後殿,就見一道圓滾滾的背影轉過身,精準地、禮貌地叫出了父皇二字。
嗯,看來丞相的啟蒙很有效用。
他還來不及欣慰,轉眼發現兩個麵熟得不能再麵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