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蕪與那兔崽子不歡而散。
也許是她單方麵的不歡而散,兔崽子已經沒了第一次見麵的謹慎與敵意,看起來姿態放鬆了不少。
這讓薑蕪反而是更加不悅了,這分明是沒把自己放在眼裡嘛。
她又認真觀察了幾天,這人擺著一副生人勿近的麵孔,彆說,就這性子,還真是跟楚淩相似極了。
薑蕪勉強壓下對自己孩子的擔心,將注意力又轉移到了楚嫣身上。
宮裡為楚嫣舉行的宴會快到了,薑蕪特意準備了上好的衣裳,她帶著過去的時候,才發現房間裡已經放好了不少準備好的服飾,包括金銀首飾,也是一應俱全。
她的視線掃過那些花花綠綠,自己倒是操心得多餘了。
“阿蕪。”
楚嫣看起來氣色已經比先前好上了許多,至少終於沒有病怏怏地躺在床上了,她徑直走過來,笑著握住了薑蕪的手,“你可算是來了,我還以為你不想見我了。”
薑蕪確實是不想見她了,可這麼多天,她的心境已經平和了許多,於是這會兒還是掛上了笑意:“哪有?這幾日隻是太忙了,上次見麵,是我多有得罪。今日這是特意來給你賠罪的。這不是宮宴要到了,我原想著給你送幾套衣裳。”說著視線往旁邊掃了掃,“不過看起來,阿嫣妹妹是不需要了。”
她是不需要了,自己這殷勤還得獻到。
既然左右都是要退場的,薑蕪希望這位置的傳承能夠平和一些,否則鬨得難看了,以後受苦的還是孩子。
而聽到這聲阿嫣妹妹的時候,楚嫣眼裡亮了幾分:“我們之間,還說什麼賠罪,既然你送了,我自是要穿你送的,男人懂什麼欣賞。”
薑蕪心裡閃過一個詞。
恃寵而驕。
果真被寵愛的就是不一樣,誰敢對楚淩說這種話?
也好,她想著,這兩人感情好,對自己來說,終究是好事。
其實若是真論私心,薑蕪是真不願意楚淩能與自己喜歡的人和和美美,老天爺怎麼就這麼優待這種不是人的東西?
“阿蕪,果真還是你最懂得我的喜好。”
薑蕪看過去,楚嫣正在撫摸自己帶過來的衣物,從她的表情看,似乎是真的喜歡。
“你喜歡就好。”
她原本是想送過東西就走的,結果卻被楚嫣拉著說了好一會兒話。
“我家那臭小子,”她笑眯眯地問,“是不是很煩人?你要想罰他,那種不痛不癢的懲罰可不行,得下狠招。”
薑蕪原本聽到她提起楚霽笙,還因為自己先前的責罰心虛了片刻,再聽到後邊,很震驚地看著這位母親,她是認真的嗎?
可楚嫣見她這表情,反而笑意更深。
“可不就是嘛,他說話不好聽,還總是臭著一張臉。”說到這裡,她又頓了頓,“不過那孩子沒什麼壞心思,我還是希望你能喜歡他的。”
看來後半句才是她的重點,儘管薑蕪對隻對前半句深表認同。
她不知道為什麼楚嫣希望自己喜歡那個兔崽子,但那怎麼可能?她象征性地客氣了一下:“哪有?我自然是喜歡他的,他隻是少年老成了一些,也算是隨了楚淩。”
這話似乎是將楚嫣說得愣了一下,隻一瞬間又恢複了笑意。
“阿蕪,”她又問了那個問題,“你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薑蕪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她試圖端起茶杯,掩飾住自己的狼狽。
要真回首她這些年的經曆,當真是糟透了,沒有一處值得自己細想的。
她原本不想在楚嫣的麵前表現得太過淒慘。
可是目光一流轉,又改變了主意,現在什麼也沒有撮合這兩人來得要緊。
再放下茶杯時,她的表情便轉為了憂鬱:“我這些年過得很好,大人待我很好,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走哪彆人都是恭恭敬敬。”
這些話倒是真的,她說完,瞥了一眼楚嫣的臉色,才繼續往下說:“不過……大人卻是不快樂的。”
楚嫣秀眉微蹙:“他有什麼不快樂的?”
對吧?這東西要什麼有什麼,能有什麼不快樂?想是這樣想的,薑蕪卻不能這麼說。
“阿嫣妹妹有所不知,”她開始像模像樣地胡謅,“大人雖然擁有了一切,可心愛之人不在身邊,這樣的孤寂是常人無法體會的,也是再多的權勢、地位都無法彌補的。”
她瞥見楚嫣一臉凝重,似乎是在認真聽,覺著有效果,強忍著惡心,把那個仗勢欺人、冷漠無情的東西,努力地往深情小可憐上麵靠。
“他時常會一個人發呆,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其實可能是在想著怎麼殺人。
“你之前住的那片桃園,他都是親自照料打理的。”這是真的。
“為了能讓你回來,他籌劃這場戰爭籌劃了很久,這兩年幾乎是茶飯不思。”這也是真的。
薑蕪歎了口氣:“也隻有喝醉的時候,他才會真正地吐露心聲,嘴裡念的……也都是阿嫣妹妹你的名字。”這個是假的,楚淩是不會允許自己喝醉的。
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薑蕪乾脆就挑明了說:“阿嫣妹妹,我知曉你與大人之間的情誼,我隻是想說,你們已經辛苦這麼多年了,如今終於得以重逢,不需要顧忌我。”我比你們自己更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
楚嫣的表情隨著她的話一直在變,直到最後,她思索了好一會兒,才問:“你想離開楚淩嗎?”
薑蕪原本故意拿手帕去擦不存在的眼淚的動作一下子停頓下來,她也沒想到,這人怎麼就能從自己這麼多真真假假的話裡,一下子提煉出真實意圖來。
這話她是絕對不能承認的,於是表情一下子轉為認真:“阿嫣妹妹,我對大人情根深種,又有這麼多年的情義在,若非希望他能真正地幸福,怎麼會願意離開他?”
薑蕪的表情,那叫一個情深似海。
她不能輕易說出落人口實的話,就楚淩那性子,知道自己主動想離開那還得了?
楚嫣最後隻是說了一句知道了。
這個知道了到底是知道了什麼?薑蕪不確定她到底有沒有弄懂自己意思,每日都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直到這日,她再次來找楚嫣。
今日這院子有些奇怪,原本就不怎麼熱鬨的院子今日更加冷清了,裡裡外外一個下人也沒有看見。
薑蕪將下人留在了外麵,自己進去看。
靠近主屋的時候,才隱隱約約聽到了說話的聲音。
她能分辨是楚嫣的聲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說什麼私密的話,沒有通報就這麼闖入好像也不太好吧?
薑蕪的腳正要往後邁,另一道熟悉的聲音同時傳了過來。
“不行。”
她的腳步就這麼頓在了原地。薑蕪哪裡會聽不出來楚淩的聲音,更何況這句“不行”,完完全全就是他那副唯我獨尊、不容商量的語氣。
一瞬間,她的心就像是被羽毛撓過了一般,好奇得不得了,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腳仿佛已經有了自己的意識,已經往前走了兩步。
這下,楚淩的聲音傳過來得就更清晰了。
“她必須是我楚淩的妻子,一日是,終生都是。”
薑蕪幾乎是馬上就反應過來了,這是在說自己。
男人話裡那不容染指的霸道,與莫名的執拗,讓她的心狠狠一顫,生出一種被毒蛇盯上的恐慌。
“那我也不同意。”這是楚嫣的聲音。
薑蕪立刻在心裡還原兩個人的整個對話。毫無疑問,這次的談話對兩個人很關鍵。
楚淩一定是提議了要娶楚嫣,隻是從他剛剛的話來看,是不願意把正妻給她。至於楚嫣,不用想了,給人做妾這種事,她十幾年前都已經說過了不願意。
薑蕪快要氣死了,這個楚淩腦子裡都在想什麼?楚嫣都已經鬆口了,他不趕緊八抬大轎、正妻之禮把人娶回來,說什麼自己必須是他的妻子?是腦子壞了嗎?
正生氣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是初一。
薑蕪看他要行禮的樣子,急得趕緊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這裡麵正說到關鍵的地方,她生怕打斷。
然而初一就像是看不懂她的暗示,朗聲開口:“夫人。”
聲音一出,裡麵立即安靜下來,沒一會兒,房間的門便被打開了,薑蕪氣得狠狠瞪了一眼不見一點心虛的初一,才將視線轉向了門口站立的男人身上。
“大人。”
察覺到楚淩的身上傳遞出一種莫名的怒氣,薑蕪也顧不得生初一的氣了,低著頭不敢吭聲。
“你來做什麼?”
楚淩的語氣不太好。
“我……”薑蕪也不知怎麼回事,心裡驀然升起一股委屈,左右楚淩說話原本就是這個樣子的,她應該早就習慣了、不在乎了的,卻還是在那一刻心刺痛了一下,“我隻是來看看阿嫣妹妹。”
“我不是說過了,讓你不要跟她接觸。”
薑蕪緊緊咬住了唇沒有吭聲。
“你對她這麼凶做什麼?”楚嫣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出來了,站在楚淩的旁邊。
已經開始入夏的陽光讓薑蕪微微暈眩,記憶裡楚嫣沒有和親之前,這兩人是經常一起的,郎才女貌,任誰看都會覺著是一對壁人。
時隔十幾年,在楚嫣回來以後,薑蕪再次看到了並肩而立的兩人。
一黑一白,他們依舊是那般般配。
刺痛隻在一瞬間,薑蕪很快就忽略了,她恨不得把他們送回去,好生討論方才未結束的話,想說自己真的不想要這個什麼丞相夫人的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楚嫣的話起了作用,楚淩未再說責怪的話,隻是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這裡。
他從薑蕪身邊經過的時候,薑蕪感受到了他不悅的情緒。是因為楚嫣拒絕了他為妾的提議嗎?
為什麼?為什麼明明這麼討厭自己?卻又非要抓著?非不肯放過自己?
薑蕪的心裡有一把火在燃燒,混著方才的那絲委屈,越燒越旺。
低垂的眼眸裡,那抹黑色的衣角很快就略過,眼看著要消失在視線裡時,薑蕪一個轉身,馬上跟了上去。
“大人。”
前邊的人沒有理她。
薑蕪氣不過,步伐又快了一些,想要跟上楚淩,她今日非得跟這個人說清楚,這天底下,怎麼會有這般不講理的人。
男人的步子大,她還是小跑著,才終於追上。
“大人。”她跟在後邊,又叫了一聲。
依舊是沒有回應,能看到的隻有一個冷冰冰的背影。薑蕪跑這麼一會兒已經累了,眼看著自己速度一慢下來,與楚淩的距離就遠了,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黑色衣袍寬大的衣袖被拉出弧度,衣邊鑲金的花紋刺得人眼睛生疼。
晃神之際,薑蕪一個趔趄,踩住了前邊的衣擺,身體向前倒下之際,被一雙手穩穩借助。
她的手,還抓著這人的袖擺。
“大人,”察覺到楚淩將自己穩住了就要收手之時,薑蕪抓得更緊了,她抬頭,看向比自己高出很多的男人,“您不需要對我心有愧疚。”
楚淩目光微冷:“什麼?”
薑蕪還維持著抓著他胳膊的姿勢,幾乎是鼓起了自己畢生的勇氣直視著他的眼睛:“這十八年,大人您不算虧待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