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族裡德高望重的三老太爺過世的第三天,闔族悲痛。
三老太爺生前樂善好施,又桃李天下,待他恩重如山更不必說。
彼時他親自發了訃告出去。三老太爺生前的弟子都要在接下來的一兩天內,陸陸續續來到清崡。
她就在這樣的日子裡,拿著婚書到了譚家,一動不動地立在譚家門前……
譚廷念及往事,又歎了一氣。
隻是,不管從前怎樣,今次他明白過來——
她與他所以為的,並不一樣。
“多謝弟妹提醒,我記下了。”
譚廷這般態度,楊蓁倒也沒什麼可再說。
譚廷沒再耽擱,一路腳步不停地回了正院子,隻是到了正房廊下,不由地腳下猶豫幾分。
這時門簾撩動,喬荇走了出來,乍然看到他愣了一下,接著沒什麼好氣地行了一禮走了。
譚廷尷尬,目光困在了簾內房中。
簾子阻隔了她的身影,他看不見她,但他這確實是他的不是,他該親自跟她表態。
譚廷略略一頓,便撩了簾子進了房中。
房中安靜而空蕩的,似乎連香氣的盤旋都沒有,譚廷目光往窗下落了落。
平日裡,她多半時候都隻坐在窗下做針線。
但今日窗下沒人。
譚廷下意識還以為她並未在房中,但下一息,內室紗簾微動。
她撩了簾子走了出來,恰與他看過去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譚廷心下微停,正想著她會有怎樣的態度。不管怎樣,他都接受。
不想她神色如常,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淡然地走上了前來,和往日沒有半分不同。
“爺回來了。”
譚廷怔住了。
他試想過她的許多反應,獨獨沒想過會是這般。
譚廷怔著,看著她平靜地走上前來,如同平日一般,抬手替他寬衣。
她身量算不得高,尤其站在他身前,半垂著頭的時候,越發顯得細瘦小巧。
她臉上毫無情緒,遠山淺黛的眉下,眼眸被濃密的羽睫遮住,譚廷看不到的眼睛,隻看到白皙的鼻尖和下巴。
她手下利落地替他解了外罩的錦袍,轉身放去一旁。
她脊背不豐,在冷清的房中似細竹半挺立著。
譚廷想到今日秋照苑裡,她就這樣挺著細竹般的脊背,被人汙蔑質疑,被清查她多年的賬目,將她的私事都攤開翻查... ...
他不由地心下一頓,心下暗暗思索如何與她開口致歉。
她已替他拿了一套牙色繡萬字不斷頭的常袍過來。
她又到了他身前。譚廷沒再讓她不斷忙碌,自己接過衣裳,輕輕道了一句“多謝”。
她在這句謝中,動作幾不可察地停了一下,然後又拿了腰封過來。
她替他係腰封,從來都是從前麵扣上,係好後再轉到後麵,於腰前掛上吊墜,從未有過環著他的腰間,替他在後麵係起來過。
今日也是一樣,譚廷目光落在她腳尖,才發現她雖然近身替他更衣,但腳下卻離得不近,甚至有些遠... ...
譚廷沒留意自己看了她多久,直到她扣住他腰封的手有些茫然。
那腰封上的玉扣似乎卡住了,任她怎麼嘗試都無法替他扣上,遠山黛眉微微蹙了起來。
這玉扣是有些問題,譚廷回了神。
他輕聲,“我來吧。”
與此同時,他手伸了過去,恰與她的指尖觸碰到了一起。
她指尖涼涼的,一點溫熱都沒有。
譚廷心下微緩。
這三年,是他做的不好,是他先入為主地錯怪了她。
無論怎樣,他沒有推脫錯處、不肯承認的意思。
譚廷看住了身前的人,剛要開口說些什麼。
玉扣啪地一下扣了起來。
而她卻在他不經意的觸碰下,陡然收回了手,然後向後退開了一步,退開了他的身邊。
譚廷愣愣地看向她。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她毫無情緒的掀起眼簾問了一句。
“爺還有旁的吩咐嗎?”
“沒有... ...”
譚廷話音未落,就見她點了點頭,然後欠身利落離開了內室。
珠簾微晃,寂靜從地縫裡鑽了出來。
譚廷要說的話就這麼頓在了舌尖,整個人尷尬地立在剛才的地方,看著她離開的方向。
他想說的話一句都沒說出口.
而她,譚廷有些明白,她似乎也根本沒想過,要從他這裡聽到些什麼吧... ...
房中明明點著清淡沁人的香氣,譚廷心口卻像是被什麼堵住一樣,隻從細縫裡冒出一股酸酸脹脹的不明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