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慕之百思不得其解,秦纓卻懶得與他糾纏,她知道驗看屍體與原身轉變太大,但她依稀記得,原文中秦纓之死,就在陸柔嘉被冤枉下獄後沒幾日,若不儘快破案,她很有可能死期將近。
她向崔晉爭取:“伯爺,驗看屍體也是為了早日找到謀害婉兒的凶手。”
崔晉遲疑地去看林氏,林氏也未想到秦纓竟想做仵作該做之事,仵作是賤役,死人也大為不吉,她這是……真的想幫婉兒找到真凶?
見她遲遲不語,秦纓乾脆提著裙擺走上台階,崔婉死狀悚然的屍首就擺在門內,她毫無畏忌地道:“夫人,婉兒死得冤枉,我們在場之人皆有嫌疑,若能早日找到凶手,也能叫真凶早些受到懲罰,夫人放心,我隻稍作查驗,絕不損她遺容。”
林氏望著秦纓,不知想到什麼,她認命般點頭,“真沒想到,竟是縣主有心了,婉兒生前與縣主不算親近,這時卻是縣主幫忙。”
秦纓初入異世,對周遭一切尚有疏離之感,可這母親失去女兒的痛苦,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同樣的錐心之痛,她見過太多這樣的悲劇,最能體會不過,而死者已逝,如今唯有儘管找到凶手才能告慰親眷。
她幾步走到崔婉身邊蹲下,稍作觀察,便抬手去撫觸崔婉發頂。
崔婉死亡至多兩個時辰,容色雖還算鮮妍,卻麵白唇紫,透著可怖之感,銀紅襦裙濕漉漉地貼在她身上,綢緞般的墨發胡亂堆在她頸後,又因剛打撈上來便被送至此地,屍身下氤著一灘水漬,淡淡湖腥味兒與她身上的香粉味兒混合,越發給人她隻是睡著了之感。
秦纓指尖沿著她發頂至麵頰,先查口鼻,又看頸側,她衣襟被整理的嚴絲合縫,但露出的脖頸修長潔白,並無半點可疑痕跡,隻有後頸因停屍姿態,開始顯現淡紅色屍斑。
秦纓驗的極為專注,但她與死者同樣豔麗的裙裳,周圍喜慶的婚典布置,皆令這一幕顯得驚悚駭人,一時間,屋外響起此起彼伏的倒抽涼氣聲。
趙鐮和仵作嶽靈修一眼便知她在做什麼,他們震驚地瞪眸,怎麼也想不到養尊處優的縣主不僅毫不避諱死者陰煞,竟還懂如何驗屍。
秦纓手上利落,專心致誌,並未瞧見院子裡十多人呆若木雞,空蕩蕩的中庭,一時隻剩下夜風呼嘯,可幾息之後,一道又急又重的腳步聲打破了沉寂——
“伯爺,簡尚書府和威遠伯府派人來接兩位小姐回府了!”
來的是管家劉忠全,他話剛說完,朝暮閣外的青石板路上出現了一行人,而崔晉看見當首那人,立刻迎了上去。
今日赴宴的,除了陸柔嘉皆是非富即貴,簡尚書府派了管家來接大小姐簡芳菲,可威遠伯府卻派了世子趙望舒來,崔晉不敢輕慢,在朝暮閣前的中庭接到了他。
“賢侄怎麼親自過來了?”
趙望舒抱拳行禮,“見過世伯,今日府上生了變故,我們都聽說了,家父久等妹妹未歸,便讓我來接她回去,請世伯節哀順變。”
崔晉一聽便明白趙望舒是何意,崔婉死於非命,伯府還報了官,如今隻怕整個京城都知曉了,趙望舒親自來,不外乎是不想讓妹妹卷入命案之中。
“賢侄之意我明白,隻是,官府之人來了不久,還有些事需要查問賢侄女……”
趙望舒立刻問:“世伯懷疑雨眠害了婉兒妹妹?”
崔晉當即啞口,雖然都是伯府,可他們忠遠伯府卻遠遠比不上威遠伯府,威遠伯如今當著兵部侍郎的差,趙望舒更早早進入神策軍曆練,而他們呢,他年輕時隻得了一個女兒,三歲的幼子也是老來子,遠不能支持門庭。
“自然不是此意,隻是……”
“既如此,我先接妹妹回去,往後若要幫忙,請世伯不吝吩咐。”趙望舒說完,朝趙雨眠招手,趙雨眠遲疑一瞬,朝自己哥哥走了過來。
簡府的管家見狀,也上前道:“拜見伯爺,我們老爺讓小人來接小姐歸府,說小姐身子不好,經不住事,府上之變,還請您節哀,我們老爺改日親自登門致哀。”
趙鐮瞧著這景象,心知除了陸柔嘉,今晚上隻怕一個都留不住,嫌疑之人都跑回自家了,這案子可還怎麼查?明知不合道理,但他哪敢說一字,縮著肩膀往後退了半步。
崔晉喉嚨發苦,簡家雖無爵位,卻也是世家之流,如今家主身居高位,他也不好得罪,他艱難地應好,“那就先讓賢侄女歸府,若有要問的,到時再叨擾——”
秦纓驗看屍體,越看表情越是沉重,直到中庭的對話被夜風送到了她耳邊,她心一沉,凶徒就在賓客中,證供還未問仔細,怎能就此將人放跑?
眼看忠遠伯連簡家也應了,秦纓忙站起身來,憑她縣主身份,總能攔個一時片刻,然而她尚未邁步,一道陰沉的聲音先響了起來。
“命案當前,哪個嫌疑之人敢走?”
循著聲音來處,所有人都往朝暮閣中看,秦纓一愣,也忙走去門口,目之所及,身著銀獬豸紋玄色武袍的帶刀侍衛們正次第出門。
作壁上觀半個時辰的龍翊衛,終於動了。
獬豸是上古神獸,傳聞能辨善惡忠奸,若是奸惡之人,便要將其分吞入腹,大周立朝之初建龍翊衛,隻是讓他們監察百官,但代代更迭,如今他們更管與王侯百官有關的緝捕、刑獄之事,整個大周十二衛,再難挑出比他們更橫行無忌的。
秦纓聽著聲音,隻覺陌生非常,但朝暮閣外,正要走人的趙望舒卻猛地頓足,他轉過身來,輕嗤道:“我當是誰,原來是謝欽使。”
待翊衛儘出,分列兩側,朝暮閣中才走出個挺拔煊赫的身影。
此人著金線獬豸紋的玄色箭袖翻領官袍,於檻外站定,居高臨下的盯著趙望舒幾人,他麵如冠玉,又生一雙尾端上挑的丹鳳眼,乍看上去風流多情,儀采無雙,但往深了瞧,便見他眼輪鬱黑,寒雲密布,周身上下,無數陰戾之氣正張牙舞爪。
旁人麵生畏忌,趙望舒眼底卻閃過一絲不屑,“謝星闌,你查你的案子,我妹妹清白無辜,自然走得——”
遠處的秦纓聽見這名字,驟然瞪大了眼瞳,謝星闌!那個心狠手辣的大奸臣?!
她分明記得,今夜帶領龍翊衛至伯府的是個無名配角,龍翊衛也並未接手此案,隻因謝星闌絕不會管這種無關權力之爭的案子。
難道她記錯了劇情……
看著這爭鋒相對的場麵,秦纓帶著疑惑,仔細回憶謝星闌此人,接著她暗覺不妙,如今是原文開篇不久,謝星闌還隻是個陰鬱且城府極深的龍翊衛欽察使,他為了更高的權位謹慎蟄伏,絕不會輕易為自己樹敵,今夜,他隻會點到即止。
趙雨眠是留不住的。
此念落定,趙望舒果然帶著趙雨眠轉身便走,可接著,秦纓眉頭一揚,她看見分列的龍翊衛傾巢而動,將趙家兄妹團團圍了住!
趙望舒未想到謝星闌要將事做絕,他轉身威脅道:“謝星闌,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嗎?便是你們段將軍和鄭將軍,也不敢如此待我!”
他篤定龍翊衛不敢動真格,然而謝星闌輕抬下頜,翊衛們“嘩”地抽刃,一片雪亮的寒光中,他眼露譏誚:“巧了,他們不敢做的事,我常常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