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皮 宋都知(1 / 2)

孟桑來長安後,因與薑素投緣,便住在與之相鄰的小屋,偶爾兩人也會擠在一處夜談。

薑家看似以薑老頭為主,實則是朱氏當家。起初她沒說什麼,估計是瞧薑素難得這般歡喜,因而默許了薑老頭的做法。

然而自從薑大郎的雙腿出了意外,需要臥床靜養,孟桑就接替了他的活計,逐漸開始在後廚掌勺,又得了許多食客的讚揚之後,朱氏一改原先的和善模樣。

不僅言語裡含沙射影、夾槍帶棒,並且隻要一瞧見薑老頭與孟桑切磋廚藝,她就會火急火燎地趕薑素來一旁陪著,生怕薑老頭會私下傳手藝給孟桑。

趕巧,薑素與青梅竹馬的劉家二郎早有婚約,商議要在今年完婚。再加上劉二郎失恃失怙,家中舅母不是個好相與的人。朱氏心疼女兒,早就盤算好讓小兩口住在薑家。

七日前,她就隱晦提及要讓孟桑搬出去。

後院,兩人一蹲一立,還未等孟桑回答,朱氏就跟等不及似的,狠狠翻了個白眼。

她皮笑肉不笑:“莫不是真看上了我們家這不入流的小食肆,想哄公爹……”

話未說完,屋內傳來薑大郎一聲怒喝:“六娘!休要胡言!”

朱氏聽後麵色一冷,顧不得旁的,厲聲喝罵回去:“好你個薑大郎,為了個外人來嗬斥你娘子!”

“我難道說錯了不曾?自打她來後,日日縮在後廚,偏還得了公爹青眼!什麼切磋庖廚技藝,分明是公爹在將薑家的祖傳手藝教與他人!”

薑大郎素來是個嘴笨憨直的性子,哪裡頂得住如此狂風暴雨,當即不吭聲了。

此時,薑老頭的嗬斥聲從後廚傳來:“六娘!我和桑娘早已跟你細細說過,確實隻是切磋技藝,方子是桑娘教給我的!”

而朱氏罵到火氣上頭,顧不得還有孟桑在場,或是在大堂忙活的薑素,倏地轉身朝向後廚,嗓音愈發尖利。

“公爹您當我朱六娘是個傻子嗎?我也問過,孟家根本不是什麼世世代代為庖廚的人家,她阿耶也隻是揚州府裡尋常廚子,沒什麼家學淵源。”

“桑娘今年不過十七,與素素一般年歲,怎拿得出這麼多食方?”

“當年,公爹您傷了舌頭,做的吃食不似原先那般絕妙,就此一蹶不振。而薑大郎也是不爭氣,學了多年手藝還不開竅,惹得食肆生意一日日慘淡。這些我朱六娘都能認,左右是自家人,能過日子就成。”

“可公爹您也彆忘了,當年買下這間屋舍的銀錢裡,大半都是從我嫁妝裡出的。無論是您攢在手裡、不願拿出來的薑家食方,還是這食肆,都隻能是素素的,誰也彆想搶了去!”

朱氏叉著腰,嗓門大,語氣又凶,直讓離她最近的孟桑覺得腦門疼。

“嬸子!”孟桑捧著乾淨碗碟起身,用儘全力喊住了朱氏繼續往下的勢頭。

朱氏頓住,似是終於反應過來自己說話太重,飛快地掃了一眼孟桑。隨後像是較上勁兒一般,她死死盯著孟桑的眼。

孟桑長長舒了一口氣,緩道:“幸得薑家阿翁、薑叔和嬸子收留,孟桑不是個不識趣、不知感恩圖報的人。”

“嬸子安心,素素成婚是大事。我已尋到活計和住處,會在五日內搬出的。”

聽了如此確切的話,朱氏一時沒了聲。她擰眉站了片刻後,留下一聲冷哼,自顧自去大堂陪薑素。

孟桑目送她離去,隨後捧著洗乾淨的碗碟回後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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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廚裡隻有一位布衣老叟,正黑著臉坐在灶台後頭。

正是好心收留孟桑的薑記食肆店主,名喚薑田,旁人大多喊他一聲薑老頭或是薑廚子。

此間有一方方正正的大灶台,能同時起四口鍋。薑老頭掌火的灶上正熬著一鍋雞湯,“咕嘟咕嘟”從鍋蓋邊散出白氣。

約是聽見動靜,他撩開眼皮,眯著眼望過來。

見是孟桑,薑老頭扭頭繼續盯著灶火:“半大一女郎,跟鋸了嘴的葫蘆似的。”

孟桑笑笑,將碗碟一一放好:“原先也與嬸子好生解釋過,奈何嬸子實在不信,那也當真沒法子了。”

“再者,我當時來長安時身無分文、找不到活計,虧得您和嬸子收留,才有一隅容身之處,這些都是理應還的恩情。如今造成不便,自也不好多留,合該到了離去的時候。”

“也不瞞您,看嬸子這般一心為素素打算,我也有些想阿娘了……”

提起往事故人,一老一少不約而同念及生死未卜的孟家夫婦,後廚頓時安靜下來。

聽說那是鋪天蓋地一般的沙暴,尋常人哪裡活得下來?凶多吉少啊……

良久,薑老頭長長呼出一口氣,狐疑地問:“你真找到了活計和住處?”

這老翁!年紀大了腦子卻不糊塗,心裡頭清楚得很!

孟桑擱下鍋蓋,苦著臉道:“哪裡這麼容易?方才不過是讓嬸子安心,免得再起爭執。長安酒樓食肆雖多,但幾乎不招女子為庖廚,隻缺洗菜洗碗的幫工娘子,給的銀錢也不足以租下屋舍。”

薑老頭半晌沒說話,也不知是清楚其中的難處,還是由於孟桑交代得太老實,因為噎住。

良久,他才歎道:“你先彆管這事,且去做宋都知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