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孟桑發問,魏詢接著道來緣由:“我年紀大了,腿腳不能久站,近來很是吃力。本想從食堂裡其他三位師傅裡挑一位來,然此三人的技藝都無法讓監生滿意,何況是諸位大人們呢?幸好尋到了孟師傅,我分彆嘗過你做朝食、暮食的手藝,昨日也特意去找薑老頭問過你的脾性,倒是十分適合。”
“你且放心,隻需你每日負責一道菜式即可。此外,雖然公契定下後不好輕易找監丞變更,但孟師傅你多做的活,我會從自己的月錢裡貼補,不會讓你白乾。”
如此一番詳實又懇切的言語,孟桑既不便推辭,也不願推辭。
她笑道:“這有什麼的,您不必憂愁,我應下就是了。”
心中大石落定,魏詢神色輕鬆許多,換了一種更緩和些的口吻:“桑娘,我聽薑老頭說,你來長安本是為了找阿翁?”
眼下魏詢拋開“孟師傅”的稱呼,而換成“桑娘”,一為親近之意,二則表明此為私事。
孟桑頷首,語氣帶著幾分無奈:“確是來長安尋阿翁的。家中突逢變故,阿耶阿娘在外生死不知,無法再呆在揚州府,我便試著來長安投奔阿翁。隻可惜我與阿翁素未謀麵,對之知之甚少,來長安後遍尋不得。”
她忽而喜道:“魏叔是要幫我尋人嗎?”
“不錯,”魏詢點頭,神色沉靜,“雖說你在國子監內做活,無須擔憂吃住,也不會遇著什麼歹人,但一個孤零零的女郎在外,總歸讓人不放心。”
孟桑心頭仿佛湧過暖流:“多謝魏叔關懷。”
魏詢擺了擺手,又問:“我本就是長安人士,又在國子監裡呆了許多年,身邊也有許多好友,你且說些線索,我托人幫你問一問,興許能快些找到你阿翁。”
提起這個,孟桑卻犯了難,長歎一聲:“阿翁與阿娘之間關係不睦,早早斷了聯係,平日阿娘也不怎麼提起阿翁。我所曉得的一些線索,都是從阿娘往日的隻言片語推測而來。”
“無妨,你隻管說來。”魏詢心中有數,此番尋人必定不易。畢竟孟桑都來了長安兩月有餘,仍然沒有頭緒,可想而知她手頭也沒什麼線索。
於是,孟桑將自己所知道的娓娓道來:“阿翁在長安為官,我阿娘是家中獨女,早年喪母,並無兄弟姊妹。阿娘曾提起過,說‘庭院內有一棵百年桂樹,自小就愛在樹下玩耍’,可見早在三十餘年前,阿翁就有了自個兒的宅院府邸,或是家境殷實,或是官位不低。”
“離家時倒還帶出一支阿娘的簪子,隻是來長安首飾鋪子問過,是當年長安城裡流行的樣子,並無特殊之處,也追溯不了買家。”
魏詢蹙眉:“這線索著實少了,簪子且不提,這偌大長安城一百餘坊,家中種桂花的不知凡幾,而在朝為官者人數眾多……對了,你還未說你阿翁姓氏。”
孟桑這才發覺自個兒竟然把最重要的給忘了,連忙補充道:“姓裴,阿娘名喚裴卿卿。”
如此聽完,魏詢也不免犯難,歎道:“朝中姓裴的老大人們可不少啊,況且也不曉得是否還留在長安,萬一已經去了外地任上……”
是了,當初宋七娘也是這般說的。七娘常出入高官府邸,是少有對各家內情知曉一二的,即便是如此,她也會對孟桑尋阿翁一事犯難。
在孟桑來國子監當日,她還特意早早遣了奴仆來薑記食肆,說會幫著再留意。
孟桑沉沉歎氣,她自然也曉得其中變數頗多,或許阿翁早已外任,或許阿翁換了宅邸,或許阿翁已故……可她又能怎麼辦呢?阿耶阿娘生死不知,她但凡回揚州府,就免不了要被那些不常來往的叔伯們壓著隨意嫁人。
留在長安尋人,雖然前路不可知,但也比胡亂被人許配出去好得多。
孟桑強打起精神,溫聲道:“我曉得尋人不易,魏叔不必心中存有負擔。無論結果如何,您此刻願意相助,桑娘已是感激不儘。”
魏詢擺手:“我會儘力幫你尋人,多餘的話不必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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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阿翁的事情暫且沒有下文,孟桑本身倒還看得開,隻管把此事暫且拋之腦後。
她領著阿蘭二人去庫房領了食材,一邊為明日朝食做些準備,圍了一圈挑壞豆,一邊暗暗思索晚間究竟要做什麼菜式。
夏末秋初,日子一陣冷一陣熱的,沒個定數。就拿今日來說,是要比前幾日要涼快些,倘若衣裳穿薄很有可能受了涼氣。
要不做一道熱乎些的下飯吃食?
就在孟桑沒想出個所以然時,恰巧望見徐叔領人過來,他身後的雜役們提著扁擔,筐裡各色食材都有。
徐叔遠遠孟桑,笑眯眯道:“莊子上送了新摘的菜蔬,孟師傅快來瞧瞧,有什麼想要的儘管說,我都幫你留下來,不必客氣。”
孟桑丟開手上一把豆子,湊近去看,在看見其中一個裝滿新鮮茄子的扁擔筐時,忽然靈光一閃。
對嘍,這個冷冷熱熱的時節,暮食用一道魚香茄子煲,可不就正恰當麼!
孟桑笑著指了過去:“徐叔,那就不跟您客氣了,我想要那筐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