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平睨了一眼薛恒,收回筷子,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但麵上流露著明明白白的嫌棄。
薛恒“嘿嘿”笑兩聲,迫不及待地夾起最後一根油條,仿照方才的法子,撕成塊泡著吃。
片刻之後,薛恒擱下碗筷,那碗底一滴豆漿、一片油條碎渣都未曾剩下,乾淨得像是未曾用過的新碗。
“這下你可信我說的了?”許平閒閒問道。
薛恒連忙安撫:“信了信了,若沒有子津,為兄哪曉得食堂多出這麼一位廚藝絕佳的新廚娘,又如何能嘗到此等佳肴!”
說著,他還意猶未儘地摸了一把肚子,遺憾道:“倘若這位新廚娘連帶著暮食一起做,那才是十全十美。如今早間來食堂用朝食,如登仙界,用了暮食又覺得像是墜下十八層地獄!唉……日子難熬,難熬啊!”
許平深以為然,長歎一聲,滿是唏噓。
正當兩人閒談時,不遠處忽然傳來陣陣議論和驚呼,十分熱鬨,引得薛恒二人下意識望了過去。
那處,孟桑離了灶台,正在一旁桌案上做麵劑子,周遭圍著好些監生。他們一手端豆漿一手抓油條,同時還目不轉睛盯著桌案,十分忙碌。
許平定睛一看,立即了然:“是一些同窗又圍著孟師傅,看她做手藝活了。”
薛恒好奇:“莫非昨日也有這般情景?”
許平頷首,笑道:“昨日孟師傅當場演示如何做拉麵,那才是真的神乎其技,僅靠著拉、扯、摔,就能變出一根根粗細相同的細麵來。”
這一番生動描述,著實勾起薛恒的興致。他素來愛湊熱鬨,每逢上元燈會,總會湊到手藝人周圍,看他們當場做糖人、麵塑之類栩栩如生的精致點心。
眼下薛恒蠢蠢欲動,當即跟許平提議要一道去看看。
左右朝食已經用完,許平自無不可,欣然應邀。
兩人擠入監生之中,勉強占了個好位置。
隻見孟桑取了提早備下的麵團,先是將之擀成一臂長的寬條,用刀切成一條條兩指寬的麵劑子,再取一根木筷蘸水,不斷在每條麵劑子正中間劃出一道水線。
她小心仔細地將每兩條麵劑子合在一起,最後拿乾筷子往中間一壓,兩端一捏,依次碼在旁邊木盤中。
有監生閒談:“孟師傅,油條此物忒美味,我從未在長安城裡見過。”
孟桑手上活不停,笑道:“這是民間的方子,我也是和旁人學來的。對了,油條本身倒是有個民間出處。”
說到這兒,孟桑索性抹去朝代特征,將油條與秦檜之間的故事掐頭去尾,潤色一番後說與諸位監生聽。
這些監生未曾料到,此吃食竟是百姓因不滿奸臣迫害忠臣,從而想出來的泄憤法子。
此時,他們尚還是一心向學的學子,存有報國之誌,聽到“油炸檜”一處,隻覺得十分暢快,咬油條時的動作都凶狠幾分。
孟桑將這些監生的神色動作看在眼裡,唇角翹了翹,繼續做手上的活。
待到麵劑子裝滿木盤,就可以順手遞給灶台上的阿蘭,交由她炸製。
隨著木盤的轉移,許多監生腳下微動,轉而去瞧阿蘭炸油條,仍舊是邊吃邊看,興致盎然。
“即便是瞧上許多遍,也覺得頗為奇妙,麵劑子細長細長的,怎得下了鍋就能炸成這般大。”
“還彆說,以炸製的前後經過佐餐,我覺得手中油條更香了!”
阿蘭立於灶上,頭一回被這麼多監生齊齊盯住,一時有些拘謹,但看見孟桑淡定的神色後,心中的緊張感散去大半,隻專心做著手頭事。
人群中,唯有薛恒的注意力還放在孟桑身上。
隻見孟桑飛快備好另一盤麵劑子,馬不停蹄地去接替柱子的位置,幫著諸位監生舀豆漿。
而豆漿這邊壓力剛小一些,炸油條的麵劑子又不夠用,於是她隻好匆忙趕去桌案前繼續忙活。
薛恒將一切望進眼中,沉吟不語,抬手不停摩挲下巴。
一直等到他和許平往講堂走,薛恒這才與許平說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你說孟師傅那兒的人手不夠?”許平詫異。
可回想一番這兩日的情景,許平發現好友說得很對:“是了。以往食堂裡的朝食、暮食都是提前做好,等到監生來時直接盛出,不費事不費人。而孟師傅這兩日的吃食都是現做,不僅監生排起長隊,他們自己也忙到不可開交。”
聽到此處,薛恒忽而問食堂內大致有多少庖廚師傅和雜役。
許平三年都在食堂裡用食,倒也記下七七八八,便挑著薛恒問的細細說與他聽。
臨了,薛恒“嘖”了一聲,搖頭道:“每位庖廚師傅手下能使喚的,約是一二個幫工,再配一燒火雜役。可即便是孟師傅那兒再添兩名幫工,怕也是無濟於事。”
“現下去食堂的監生中,多是四門學、律學、書學、算學的,待孟師傅名氣闖出來,國子學和太學那幫子人必然也會來食堂。”
“屆時,孟師傅隻怕是更加忙不開。總而言之,僧多粥少,往後咱們若想多領一份朝食,可不就是難上加難?”
說者無意,聽者卻有心。
許平曉得薛恒外家精於商賈,連帶著薛恒在這一方麵都頗有經驗。眼下聽了薛恒的抱怨,許平眯了眯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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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堂內,早來的監生三三兩兩各自聚成不同圈子,正在閒聊。
“田兄,你說那薛恒當真會去食堂?”
田肅鬆鬆垮垮站著,嗤笑道:“放心,薛安遠此人易被激怒,卻還算是一諾千金。況且他此時未來講堂,必然是去食堂吃豬糠了。”
“據說薛恒家中殷實,錦衣玉食堆裡長大的公子哥,如今要受這罪,哈哈哈……當真好笑!”
“待會兒薛恒二人來了,我們可得好好問一問,那豬糠能入口否?熱否?香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