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巷子裡的窮人家也不是沒有,桂花家就很窮,她家還有三個哥哥,家裡的錢大部分都得給幾個快要成家的哥哥使。如今桂花都九歲了隻有一條褲子,還是她娘穿壞了給她改的。
但以前竹枝巷子的小孩一點也不會嫌棄桂花,因為她雖然穿得舊卻很乾淨。夏天,桂花娘還會來張家時不時地要些茉莉給桂花做成香囊帶在身上。
桂花娘死了後桂花又多了條褲子,但她已經臟兮兮的了。如今竹枝巷子的小孩就不怎麼跟她玩了,倒不是小孩子勢利,隻是長輩不許而已。
旁人雖見著可憐,但誰知道她會不會有什麼病,萬一過給自家小孩豈是說笑的。
最多不過桂花娘往日交好的婦人偶爾給分給桂花兩口吃的,旁的便再也沒有了。
她之所以沒覺得眼前這三個女孩子是乞丐,就是因為她們雖穿得破,但小臉兒卻是乾淨的,頭發紮得也很整齊。隻湊近了才能聞到淡淡的一點體味。
但這也很正常,即便乾淨如李氏也不許她們冬日常常洗澡,實在是冬天傷寒死掉的小孩兒太多了,這會兒又沒有抗生素。
所以她以為這幾個孩子隻不過跟以前桂花似的,隻是家裡窮了點而已。
掌櫃很知道來頭,自死了鐵拐盛,剩下的嘍囉便如一盤散沙,方巡檢帶著人不怎麼費功夫便抓了個精光,兩天前才在菜市口用了刑。
平民百姓哪裡得知這樣的幫派事,隻知是本地的拐子們被抓了,誰不高興?縣裡的孩子吃得飽穿得好,看起來比鄉裡的孩子更好看些,丟得也就更多。
聞得此事便呼啦啦來了一大片,唾罵不休地把整條街都堵了,拿著石頭泥巴爛菜葉丟了一路。見著拐子人頭落地仍不罷休,還要用腳踩了地上淌的血,家裡人見狀哪敢收屍。還是衙門派人用草席裹了丟到亂葬崗上,惹得野狗日夜在那打轉兒。
張大郎好歹也算個公門人,但如今連頭都砍了他還不知此事,連他爹日日外出也不曾知道,這事著實古怪,不由眉頭一皺,隻這會兒不是追究的時候,隻得按捺下來等明兒複了差再打聽。
聽得掌櫃如此說,張知魚心中一動道:“那剩下的孩子呢?”
那些被拐走的孩子,不可能立時便脫手了,鐵拐盛手上定還有最後一批孩子。
掌櫃見她這麼快就猜到關節,心裡也道難怪她家願意讓她識字了,便看了看站在門口的幾個孩子歎道:“造孽,聽說抄拐子家救出來的小孩兒,直有三十來個。記得家的被送回去了,現在這些孩子都是記不得家在哪兒的了。如今晚上歇在善堂,但善堂又能有多好?進去一隻耗子也得少一層冬油,不過餓不死罷了,想飽肚子就難嘍,孩子受不了餓,白天就出來討飯。”
張知魚看著跟自家姐妹差不多大的孩子,有些不忍心:“官府不管嗎?”
掌櫃不以為意:“難道還能管一輩子?能提供食宿就算頂好的條件了,在南水縣這樣的地界,若實在沒飯吃了,這些女孩的下場比現在還要糟糕。”
掌櫃後半句說得模糊,但張知魚心裡明白,她說的就是那臟地界兒。這裡的女孩兒若投得好胎自然不愁吃喝,若投得不好生得還成自也有去處。
春河上、杏花巷裡多得是這樣窮苦人家出生,活不下去了便乾了這行的女孩子。
有錢的大爺在江南比煙花女子更多,但凡手鬆些的,來一次就夠她們活幾月了。
風流富貴鄉,花柳繁華地,從來就不屬於窮人,更彆提這些在老爺們眼裡連窮人都算不上的螻蟻了。
張知魚見了這幾個瘦弱的女孩兒心裡很傷心,若非那天她僥幸走脫,此時跟她們又有什麼區彆,若運氣差點兒,這會兒已經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了。
想到這,張知魚伸手把懷裡的豬油饅頭拿出來遞給最小的:“這個我咬過一口了,你若不嫌棄就拿著吃。”
饅頭被她放在懷裡捂了一路都還是溫的,不需打開紙包都能聞見豬油香,小孩兒咽了下口水又看了看兩個姐姐,見姐姐點了頭方才接過來。
她拿了卻沒有自己吃,反把饅頭分成三份,遞給兩個姐姐,裡邊最大的女孩柳兒已經十一歲了,見了就笑:“姐姐人大,還不餓,這個饅頭你吃了長身體。”
小孩兒卻不肯,把饅頭往姐姐嘴裡塞。
這一幕何曾相似,張大郎隻覺這孩子就如替了魚姐兒一般,心裡難受,也把懷裡的包子拿出來給她們一人分了一個道:“你們家在哪兒?衙門不曾派人送你們家去?”
柳兒吃著包子,搖搖頭道:“不能回去,我們跟其他人不一樣,回去了也是這樣。”
張大郎聽明白了,這幾個孩子是被家人賣了的,若再回去,說不準還得被賣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