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知魚就看阿公。
張阿公已是成了精的老大夫,成日家跟窮苦人打交道,怎不知桂花的言外之意,不外乎怕沒錢給,想著魚姐兒年紀小能少收些。
這樣的事太多了,張阿公見怪不怪,便對孫女道:“你且看看。”
其實張知魚下午已經看過,此時再摸不過是防止意外而已,她讓桂花張開嘴看了看舌頭,又摸了摸脈道:“下午我就說過了,你脈相弱,身子虛,這些都要好好養,起碼得想法子日日吃飽。我聽說有的孩子小時候餓狠了就會長不高。”
桂花看著自己已經十歲了隻跟魚姐兒差不多高,這一年她就沒長過,隻覺得晴天霹靂,一個小矮子能嫁得好人家嗎?不被純氏賣給娶不了媳婦兒的醜漢就謝天謝地了,便抓著魚姐兒的手道:“我還能治好嗎?”
張知魚認真道:“當然能,你還這麼小,以後必須要想辦法吃飽,也不能乾那麼多活兒,養得一二年就好了。”
張阿公聽了也點頭,他不用摸就有數兒,實在這樣的病人就沒有可看的,因為病因太簡單了,就是養得不好餓得狠了也累得狠了,隻要吃好睡好就能養回來。但這樣簡單的事,不僅萬家提供不了,這附近的人家就沒有一家能提供的,張知魚自己在家還時常乾活兒呢。
這話瞞得了彆人卻瞞不了當家人,李氏聽了就道:“萬家老老小小那麼些,怎麼就偏餓著桂花一個?還不是願意餓著她?就算是鄉下的孩子也少有這樣枯瘦的,往年桂花娘在時一家人也沒多幾個錢,桂花怎麼就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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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新來的鄰居叮叮咚咚地折騰了好些天,竹枝巷子的人都沒見過裡邊的人出來,周圍的門戶再沒有這家這樣嚴實的。
孫婆子去探了好幾回門才知了底細。
原隔壁住的是個帶了孩子的寡婦,先頭男人姓顧,在蘇州府做教諭,今年一病死了,夫家看上了孤兒寡母的錢財便合了夥兒想強要了來。
顧教諭早就知道族裡是個什麼德行。早早就寫了休書給妻子,趁著自己還有一口氣將家裡田地鋪子具折了現銀給妻小,等一發喪就讓她們回娘家。
但阮氏娘家哪裡靠得住,幾個妯娌都虎視眈眈,就連親娘也時常從她身上刮去一層皮,從前她還肯給點兒,免得彆人說她是沒娘家的人,如今丈夫去了就剩一個孩子。阮氏心誌卻堅起來,守著丈夫哭了一二場,一等人落地,提了包袱便連夜帶著孩子一起跑出來藏著,隻等著孩子往後有了造化再風風光光地回去給丈夫上香。
阮氏原想著在東城買個好點的宅子,她家孩子聽了卻不肯,挑來挑去才擇了竹枝巷子。隻為著隔壁住的是張巡捕,孤兒寡母的倒還安全些。
李氏聽孫婆子說得有模有樣。心裡信了一大半兒,她隻怕來的不是正經人,原人家門戶嚴是為了守孝,想起桂花就歎:“都是爹娘,這卻是個立得住的。”
顧家露了口風兒也便是個信號,孫婆子掐頭去尾一說,沒得幾日竹枝巷的人家都知道了新來的顧家是個肥寡婦。巷子裡就熱鬨起來,成日都有許多婆子打水時一塊嘀咕,真說得裡邊跟相門侯府也差不離,日日等著裡邊往外送禮,開開富貴眼。
大周朝風俗如此,搬家不給周圍的鄰居送禮,那就是明擺著要跟街坊斷交。人在外頭,除了宗族就是鄰居,阮氏一個寡婦已經沒了娘家和夫家,街坊便決不能得罪。
但左等右等顧家還是沒個動靜,又年關將近,家中要做的事兒實在太多,大家便逐漸忘了這事。
到了臘月二十四,南水縣家家戶戶都開始謝灶。張家所有人都忙了起來,李氏也不去河上了,買了食材就在家專心準備過年。張大郎也日夜都在外邊,縣城人流越來越多,時常有吵架拌嘴打起來的,忙得不可開交。
就連魚姐兒也因保和堂放了假不得不花更多的時間在學習上。張阿公能學醫。族裡也是出了力的,所以他每年回鄉拜年祭祖時,都會給族裡的病人看看,這次他準備帶著魚姐兒一起。
實際上按正經學徒進程。這會兒張知魚還該在背經脈穴位和藥材藥性。但張阿公就沒教過人,隻把著自己有的想到哪兒將到哪兒。以至於魚姐兒剛學了一個月,都已經自己摸脈了。
若叫趙掌櫃知了,回家趙聰就得挨一頓毒打。
這樣密集地學習,課業就繁重了起來,張知魚學得也有些吃力。
但還好有一道光會永遠照在她身上,魚姐兒看著娘親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