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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時,王家的茅屋響起嬰孩的啼哭聲,王二媳婦平安產下一子。
算上這胎,阮安共接生過三十二個嬰孩,胎胎母子平安,無一人病隕夭折。
看著王二一家人的欣喜笑臉,阮安心下釋然,卻仍惦念著王二媳婦的身體。
孩子的胞衣未隨他一起落地,而是留滯在母親體內,說明王二媳婦的腹中有汙血黏連。
婦人產後虛弱,並不能強製讓她將胞衣排出。
是以,阮安讓王大娘拿來紙筆,她則提筆飛快寫下人參、生黃花、柴胡、炙草等藥名。①
她將藥方遞給身側藥童,對王二叮囑道:“這是補中益氣湯,一會你再隨我們去趟茅屋配藥,熬完後讓你媳婦飲下,隻消飲下一劑,那胞衣應當就能成功排出。”
王二接過後,連聲道謝:“我們一家五口人,都在這兒謝過阮姑娘了。”
王大娘知道阮安不收診費,早就備好了臘肉和雞蛋,不禁多問了句:“我聽阿順說,你在山間救了個男人,他一直在你那兒養傷。阮姑娘,你可當心一些,他可彆是有仇在身的。”
聽到王大娘提起了霍平梟,阮安這才意識到自己不能再在這兒耽擱,趕忙帶著藥童,與王家人告了辭。
王大娘站在院外,目送著阮安離開。
她從前走南闖北,也去過不少地界,從來都沒見過像阮安生得這麼好看的姑娘。
一襲荊釵布裙,難掩絕色姿容,麵上分明未施任何粉黛,那肌膚卻極其白皙勻淨,香腮似凝新荔。
她生得那般美,卻從不會讓人覺得高不可攀,同人講話時溫文又親切。
可這麼溫良純善的小姑娘,卻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
孫神醫和他第一任妻子還在世時,也曾想過要將阮安托個好人家,讓她安安穩穩地走相夫教子的路。
但阮安自三歲起便立誌要學醫,她從小自大在習醫路上吃的那些苦,王大娘全看在眼裡。
看著阮安遠去的嬌小身影,王大娘不免有些心疼。
人的出身是改不了的,王大娘隻希望,阮安將來能夠嫁個靠譜的郎君,過上安穩幸福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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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深,阮安讓孫也和藥童們收拾好了輜重,現在她顧不得再想那日與霍平梟發生的意外。
隻知霍平梟的武藝了得,她不想做那大少爺的妾室,是以,阮安準備在幫霍平梟換藥時,勸說他與她們一起逃。
次間的燭火昏黃,阮安用纖手耐心地為他拆著繃帶。
霍平梟的傷勢恢複得很好,沒出現發炎感染的跡象,且那道傷口基本結成了痂塊。
為了更方便換藥,阮安將他的上衣,又往左側扒拉了幾下。
男人的身材呈著勻稱的健美,並不過分賁張彪悍,半身露出的肌理,就遍及著數道陳年舊疤,皮肉精悍緊實,無一絲贅餘。
阮安又想起在嶺南見到他時的場麵,怪不得他在穿著那等沉重的鎧甲時,也能如天神般英俊。
覺出自己的思緒又要飄遠,阮安抿了抿唇,強迫自己專注。
她埋著首,覺出霍平梟好似在垂眼看她。
阮安抬起頭,正對上男人那雙深邃的眼睛,整個換藥的過程,他好像連眉頭都沒蹙半下。
小姑娘不禁訥聲問:“你不疼嗎?”
說罷,阮安立即將小臉兒又埋了回去。
視線順勢落於他頸脖上,戴的那條形狀彆致的狼符。
狼符上還鑲嵌著一塊質地上乘的深海琥珀,氣息似皸裂於炎陽下的鬆木,散著淡淡煦烈。
“好疼啊。”
他將尾音拖長,慢條斯裡地吐出三字,還將呼吸刻意放深幾分,似在有意配合她。
可那語氣卻分明沒有吃痛的感覺。
這人是在諧謔她。
簡短的三個字,卻如輕柔毛羽,拂擾著小姑娘的心緒。
阮安並沒忘記自己的意圖,剛要開口向他提起一起逃亡的事,忽覺窗外倏然閃過一道黑色身影。
緊接著,又有數道身手矯健的黑影從屋頂“嗖嗖嗖”地落在了小院外。
阮安瞳孔驟縮,心跳頓了下後,又因恐懼而狂跳不止。
莫非是劉師爺又派了高手來對付他們?
“你待在這兒,我去看看。”
霍平梟說罷,單手重新為自己斂好衣物,從矮榻利落起身。
男人側臉的輪廓冷毅斂淨,神情未變,可那緊繃的分明頜線,和蟄伏著戾氣的眼角眉梢,卻讓阮安覺出了令人顫栗的森然殺機。
霍平梟闊步出室後,阮安邁著小步緊跟而後。
她躲於泥牆一角,心跳如鼓。
隻見十餘名身著深栗皂袍的青年武者紛紛入室,意料中的打鬥場麵卻未到來,站在她身前的霍平梟也沒做任何動作。
甚而,他竟鬆了鬆手中緊握的長棍。
阮安懵住,她觀他們相貌,不像是尋常的官兵。
正忖著來者身份,卻見為首的青年神態萬分恭敬,與身後的十餘人等整齊地埋首作揖。
眾人接下來說的話,卻讓阮安的眼睛瞪大了好幾分——
“屬下來遲,見過定北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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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廂。
縣令的嫡長子唐禕一臉陰沉地盯著前方不遠的茅屋,身後跟了近二十餘名官兵。
劉師爺還在養傷,一步都走不了,而唐禕這回叫上的人都是他特意挑選的,全是身手最好的官兵。
唐禕養尊處優慣了,夜半山腳又沒有抬著滑竿的挑夫,這番他上山就廢了不少的氣力。
身旁的狗腿子很有眼色,立即為他遞上水囊,唐禕不耐接過,待飲了些水後,又憤怒地將水囊扔在了地上。
一想到他惦記了那麼久的小美人兒,很可能被那莽夫給破了身,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而且這第一次辦她的地點,還得擇在這荒山野嶺裡,他唐大少爺何曾有過這麼狼狽的時候?
思及,唐禕對著身後的官兵冷聲命道:“一會兒進去後,記得先將她那姘.頭的另條胳膊也給爺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