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緯怔了一下。
阮安接著道:“我有醫術傍身,能治病救人,我救的病患,不比你殺的人少。我也不是那種偏嫁人不可的姑娘,往後我大可拿著定北侯賞我的診金去開家醫館,也比許多男兒郎有營生做。”
“況且,你也知道我姓阮,便知我阮安在驪國並非是籍籍無名的鈴醫。”
楊緯並未料到阮安會這麼說話,一方麵也聽出,她這是在委婉表達,他沒資格管她和定北侯的私事。
另一方麵,楊緯又覺,阮安畢竟是霍平梟的救命恩人,萬一她在他身前說他幾句壞話,屬實是犯不上。
他真真是不該多嘴,自以為是地勸說阮安。
楊緯忙對阮安致歉道:“阮姑娘,我也沒彆的意思,你彆誤解……”
阮安沒再回他的話,她不想浪費眼前的食物,便耐著鼻間的酸澀和想哭的欲望,將那些麵都吃進了肚子裡。
不用楊緯同她說這些話,阮安心中也清楚,亦比誰都更清楚,霍平梟這樣的人不是她該肖想的。
她有自知之明,亦清楚霍平梟平日對她的照拂舉動,是出於自身的修養。
他為她撐腰,一方麵是為了報恩,另一方麵也是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
她還不至於犯傻到,會自作多情,覺得他那樣的人,能對她有好感。
楊緯自覺說錯了話,也不敢再看阮安半眼,見她似是吃完了那碗麵,隻低低地道了句:“阮姑娘無需付那攤主銀子,這碗麵我請你。”
楊緯起身去尋攤主結賬後,阮安長長地呼了幾口氣,心緒雖未完全平複,卻注意到一旁的街巷旁,竟是有個藥商擺了個攤子。
她看地上擺的天麻成色不錯,便隻身一人往那甬巷走去,等到了藥商麵前,姑娘俯身拾起一顆天麻,問道:“你這天麻多少錢一顆。”
話音剛落,阮安忽覺發頂上的氣息不甚對勁,鼻間亦頓時溢滿了古怪的藥味。
姑娘的杏眼驀地瞪圓,辨出了這藥商竟是給她下了蒙汗藥,意識漸昏前,隻覺腦袋頂上還被人套了個麻袋。
阮安的心跳愈來愈快,覺出這是有人要綁走她。
可到底是誰要綁她?
心底漸漸湧出了一個人的名字。
可還未來得及在心中將他的名字說出口,姑娘眼前已虛閃大片白光,須臾就失去意識,昏厥了過去。
另廂,楊緯付完了錢,回身一看,早已不見阮安的身影。
霍平梟下山時隻交代了他一件事,那就是保護好阮安。
楊緯的心中不免有些焦急,他高喚了數聲:“阮姑娘!”。
他在周旁的街巷尋了好幾次,可無論如何,卻怎麼也找不到阮安的身影。
另名分頭行動的北衙侍從亦沒尋到阮安,最後隻得同楊緯先去縣衙,好將這件事稟給霍平梟。
***
縣衙。
身後被打得血肉淋漓的劉師爺早被拖了出去,朱氏的雙腿亦跪得如被針紮般疼。
霍平梟折磨人很有一套,不會一次性地將她和縣令、唐禕等人逼問個完全,隻在詳看卷宗時,偶爾質問他們幾句話。
這般,他們幾個人的心緒立即被吊起,會變得緊張萬分,而霍平梟這時又會和楊禦史繼續討論剿匪之事。
如此循環往複,心緒大起大落,朱夫人覺得自己簡直都要犯心疾,最後還因過於怖畏坐於高堂上的男人,而失了禁。
楊禦史麵帶嫌棄地命人將地麵汙穢清掃了一番,對著堂內吏員命道:“先將這婦人押進監牢裡。”
“是。”
可任誰都清楚,楊禦史說的是將朱氏暫時關押進監獄,可這一送,她興許就再也出不來了。
***
光影瞳瞳的殘陽漸向西墜,天邊雲霞似抹被暈染開來,且色澤濃豔的血。
時近黃昏,霍平梟換上了平素的公侯服飾。
楊緯回衙門後,便見他身著一襲佩綬的墨色章服,頭戴漆紗切雲冠,華冠後的黯色紅纓正迎風飄髾,男人高大冷峙地站於堂前,就如被供奉的神祇般讓人不敢逼視。
霍平梟儀容赫奕,皮貌俊昳無儔,通身散著沉金冷玉的矜貴之氣。
聽罷楊緯的通稟,男人薄冷的唇角漸繃,看向楊緯的眼神也如刀鋒利刃般泛著森寒,他語氣沉沉地道出二字:“廢物。”
——“連個姑娘都護不住。”
他冷聲又斥。
楊緯聽罷,亦覺出定北侯這是動了盛怒,心中頓然慌顫萬分。
等霍平梟卸職回長安後,皇帝給他的官位絕不會低於節度使的官階,或許他的職權也會伸到北衙來,成為他的頂頭上將。
身為上將,最厭惡底下的軍士不能遵從他們的命令。
且就算霍平梟本身沒那麼大的本事,僅憑霍家的權勢,若想斷他的仕途,也就是他動動手指頭的事。
楊緯在心中暗罵著自己,都怪他多嘴,這下可好,以後他若是再想往上升軍銜,怕是怎麼都不可能了……
***
朱氏被獄卒推入監牢不久,就清醒了過來。
雖說她下了獄,可一想到霍平梟的真實身份是定北侯,不免有些自鳴得意。
她就說,阮安這個賤丫頭,怎麼可能有這麼厲害的未婚夫。
人家可是侯爵,不可能看上她。
正此時,卻聽鐵柵外,傳來了幾個獄卒的談話聲。
-“聽說跟著定北侯一起過來的醫女失蹤了。”
-“怎麼失蹤的?”
-“好像是被土匪給擄走了吧。”
朱氏一聽土匪這兩個字,不禁有些竊喜,阮安這死丫頭這回是徹底玩完了。
可其中一獄卒接下來說的話,卻讓朱氏倍覺憋悶,甚而氣憤到幾欲吐出一口鮮血來——
“我聽說,那侍從說了那姑娘失蹤的事後,霍侯的臉立即就陰了,據說這姑娘還會醫術,曾救過霍侯一命。這劍南道遍及著霍侯的勢力,她但凡被成功得救,這往後的日子肯定富貴無憂了。”
“不止呢,我覺得那姑娘住的村莊,都能因她救了霍侯這一命,得蒙他的福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