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為眼前的小姑娘都傾吐了大義之言,霍平梟接下來說的話也文縐縐的,不似平素的冷淡,隻會同人道出乾脆利落的幾個字。
“承蒙阮姑娘救命之恩,雖付診金千兩,不足為報,來日再見,霍某必將再報大恩。”
男人鄭重的話音隨風飄遠,阮安看著殘陽暮色中,一行人愈來愈遠的身影,在心中悄悄地許下了那兩個願望——
一願,定北侯得勝大捷,平安歸來。
二願,中原和平,再無戰火,定北侯亦不必再去四處征戰。
一將功成萬骨枯,那麼多兵士的性命都由他一人掌控,阮安知道,霍平梟的身上承載了太多。
那兩個願望看似與她無關,卻又與她息息相關。
她唯一能持的立場,就是身為大驪的子民,為他們保疆衛國的戰神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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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平梟走後一月,阮安將手頭上的銀兩都去當鋪換成了銀票,僅留了小部分供平素生活的現銀。
近來阮安在藥田采了不少珍貴的草藥,這回她卻不急著將它們拿去賣,鈴醫錄也有很大的進展,隻是她的字跡仍不好看,若是尋個文人代寫,又怕泄露了她醫錄的機密。
阮安正忖著要不要請個先生,教她習習字時,孫也已熬好了她平素最喜歡吃的魚粥,端碗進了室。
她聞到那魚粥時,並不覺得鮮美,反倒覺得腥穢難聞,心口甚而有些泛惡心。
阮安耐著想要嘔吐的欲望,問孫也:“你用的魚新鮮嗎?”
孫也將魚粥放在小案,如實回道:“新鮮啊,我一直用水將它們養著,下鍋前還活蹦亂跳的呢。”
阮安顰了顰眉目,有些不想用下,隻揮了揮小手,示意孫也將那魚粥端下去。
這一月來,她尋好了一戶靠譜的人家,那對和善的夫婦已將女藥童收養,阮安也給她提前備好了嫁妝。
因為她發現,這女孩確實不適合學醫,她不僅總會背錯醫方,也不喜歡鑽研醫術藥理。
既如此,她也不強迫那女孩繼續學醫,各有各的路,況且醫術若是學得不精,那可會是害人的。
阮安還特意囑咐了那對收養她的夫婦,一定要給女藥童在鎮裡報個女學,不能僅待在家裡做女紅。
孫也回來後,也提起了這個女藥童:“阿姁你做得是對,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
阮安提筆沾墨,又嘗試著在空白的紙張練了練字。
還是很難看。
她無奈撂筆,故作嚴厲地問道:“你又背著我乾什麼壞事了,趕快如實招來。”
孫也赧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將近兩月前發生的事同阮安說了出來。
“你是不知,我就讓她配了一次藥,就是你研製的那個避子丸方,她記錯了好幾味藥草不說,還跟附子湯弄混了…幸虧我將那些藥丸都銷毀了,我用了我的私銀,彌補了那些虧空……”
這話一落,孫也抬首卻見,姑娘那張巴掌大的小臉兒,霎時變得慘白,甚而帶了幾分恐慌。
孫也以為阮安是生氣了,顫聲接著同她解釋:“這十裡八鄉的,也沒聽過有誰懷孕,阿姁,你彆生氣了。”
阮安心中萬分驚愕,隻覺大腦“嗡”一聲。
又想起她的月事已有兩月未至,再結合著最近嗜睡畏寒的症狀,心底那個可怕的想法也越來越確信——
她怕是,有了。
***
六月後。
阮安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後,也不便在杏花村居住,便同村民尋了個理由,和孫也去了嘉州較為繁華的蒙陽郡,並在那兒置了間遠離鬨市的民宅暫住。
這日孫也從食肆給已經懷胎八月的阮安買了些吃食回來,見著阮安的神情慘白地倚靠在床,白皙細膩的額角亦滲出了涔涔的冷汗,趕忙關切問:“阿姁,你身子又不舒服嗎?”
阮安在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後,也想過要用墮子方,可最後她還是決定將這個孩子生下來。
孫也弄不清她的想法,隻覺得這孩子生下來就沒父親,到時也隻能被視作私生子。
阮安卻對他說:“我決定了,還是將它生下來。”
阮安還說:“師傅去世後,你也幾乎是被我拉扯大的,我還不至於養不好一個孩子,況且婦科的醫書基本都由男性編寫,他們不是女人,無法體會到女人的苦楚,這回我親自生一個,也更能完善我那鈴醫錄。”
孫也那時聽得一臉駭然,隻苦口婆心地勸說她:“那你也不能為了寫成醫書,就自己生孩子啊……你說說,你將它生下來後,又該怎麼給他取名?”
“是不是還隨他生身父親,霍……”
提到霍這個字時,孫也卻見阮安的神情立即黯然了不少。
他並不傻,當然看出,阮安其實是傾慕霍平梟的。
孫也的思緒漸止於此,剛要走到神色慘白的阮安身前,卻聽得她懷胎八月,還未生產的肚子裡,竟是傳出了嬰孩的陣陣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