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一切來得及,她要帶著孩子逃……(1 / 2)

在熟藥局的前廳暈厥後,阮安好似做了一場冗長又壓抑的夢。

卻又清楚,這些場景並非是虛幻的夢境,而是她曾切身經曆的真實過往,亦是她前世的一生。

夢中,她置身於秋日的掖庭——

這地界兒,連朱紅的宮牆都透著股灰敗和蕭索氣息,每逢雨季,青石板地都泛著股濃重的黴濕味兒。

阮安的雙手浸在冰寒徹骨的水中,原本白皙如柔荑的纖纖玉手,如今卻遍及著老繭凍瘡,不堪入目。

可這雙飽經滄桑雙手的主人,卻不覺疼痛,甚而已經對冰水的寒意感到麻木,阮安的眼睛已看不大清,目及之處竟是大片大片的模糊重影。

她冷冷地笑了一聲,覺得自己的這雙眼睛,離瞎了也不遠了。

“怦——”地一聲。

阮安身前的木桶不知被什麼人踢碎,帶著臟汙的水花濺了她一身,隨後耳畔驀地傳來一道尖刻刺耳的辱罵聲:“你個老賤人!這地界是你能待的嗎?還不快給老娘滾遠點!”

阮安麵無表情地起身,一聲未吭,似是對著這些辱罵早已習以為常,她辨著那水桶的重影,將它端了起來。

“你個老不死的賤東西!醜八怪!我看著你那張都是疤的臉便覺得晦氣!”

掖庭裡的掌事姑姑不停地在辱罵她,阮安背逆著日光,待尋了處彆的地界繼續渙衣,不禁眯了眯眼眸,自嘲一笑:“嗬,老東西……”

她的嗓音帶著老者的沙啞渾濁,字字都仿若透著深井之底的枯敗氣息。

又有誰知,她今年的年歲不過三十,卻已經變成了一個形容枯槁的老婦。

六年前,她以為霍平梟在邊疆戰死,便帶著稚子入京,想讓他認祖歸宗。

那時她剛在長安落腳,還未過所,在街巷打聽鋪子時,遇見了賀家的庶女,想幫她治愈痘瘡。

兒子阮羲那時才三歲多,孩童的身量長得很快,她從嘉州帶來的那些衣物都已變短,於是阮安在那日去完熟藥局後,便帶著兒子去了家專賣鍛料的鋪子,準備給他再製幾身新衣。

未曾想剛一進店,便來了幾名神情不善的女郎,她和阮羲穿著簡陋,一看便不是長安本土人士,而是從外地入京,四處求過所的人。

阮安和阮羲在嘉州生活時,街坊鄰裡都很熱情友善,那裡的民風也很淳樸,她從未見過如此拜高踩低的人,她們上來就對著她和兒子漫罵羞辱。

那日,也是她第一次見到即將入主東宮的準太子妃——李淑穎。

李淑穎相貌美麗,待人友善親切,幫她們母子解了圍,阮安當時就對這個世家貴女產生了好感。

卻不知,這一切,都是李淑穎設下的圈套。

她記得當日李淑穎就邀請她去了李府,讓她給她母親看病,其實李淑穎做此舉,隻是為了檢驗她的醫術到底幾何。

那日李淑穎神態淒楚地同她哭訴:“一入宮門深似海,我隻希望能有個像乳娘周媽媽那樣的人陪在我的身邊。”

李淑穎熱情殷切地握住了她的手,邀請她去東宮做女官,還許她高額俸祿。

阮安覺得這條路子,也不失為她留在長安的最快途徑。

卻不知,當她答應了李淑穎的請求後,屬於她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阮嬤嬤,皇後娘娘找你,你快跟咱家走一趟。”

鳳儀宮大太監的聲音讓阮安從思緒中走出,他說這話時,神情難掩厭惡。

西內苑的人最討厭來掖庭,都覺得這地界最是汙穢下賤。

阮安卻是這掖庭裡最特殊的存在,她既要在掖庭中做粗活,還要經常去西內苑供皇後李淑穎差使。

她從木桶前起身,不發一言地隨著那大太監穿過長長的永巷,往西內苑遍及著華宇宮殿的內廷走去。

腦海中亦閃過李淑穎曾對她說過的話:“你知道嗎,本宮最厭惡你那副假惺惺的模樣,你還在這兒道貌岸然個什麼勁兒?連自己兒子都護不住,還在這兒守什麼醫德?本宮留你做事,不是讓你在這兒治病救人的!”

阮安是醫者,不可能聽從李淑穎的毒計,去拿自己的醫術害人,這些年她與李淑穎的關係,也仿若是兩隻被關在籠中,不斷博弈的困獸。

她不肯拿醫術害人,李淑穎也需要她的固顏方術,她還有頑固的夢魘和頭疾,離不了她的醫術。

原來一個人壞事做儘,也是睡不下的。

李淑穎起初恨她的倔強,先命人往她喉嚨裡灌了啞藥,將她毒啞。

後來太子登基後,發現了阮安的真實容貌,差點將她輕薄,李淑穎及時阻攔,卻更是恨極了她,那時她正與貴妃鬥法,為了泄憤,李淑穎親自拿匕首,一刀又一刀地劃傷了她的臉。

阮安受製於李淑穎不是因為懼怕她,而是因為阮羲的命被捏在她的手裡,她為了保護孩子,隻能繼續幫她治病,也任由她讓掖庭的婦人肆意侮辱她。

隻是她身為醫者,看著無數鮮活無辜的生命死在這腐敗宮廷的爾虞我詐裡,卻隻能選擇見死不救。

這對於她而言,便如利刃紮心,比死都要難受。

永巷外隔著道宮牆,便是矗立著太極大殿的外朝,這時令正逢群臣下朝,紅牆外的聲音微有喧囂。

——“奴婢見過大司馬。”

聽得大司馬三個字時,阮安驀地頓住了腳步,透過斑駁宮牆的漏窗,她眼前亦虛閃過一道高大冷峻的身影——是霍平梟。

縱是她看不見,也覺他通身散著王公的矜貴氣質,霍平梟不到而立,已是位列三公之上的大司馬,皇帝耽於他的權勢,名為加九錫,賜封地,要將他封王,實則是想削了他的權勢。

那年她和所有人都認為他已戰死,可他沒有。

阮安看著他身影正迎著耀眼的瞳日遠去,而她則站在這幽深宮牆的陰影中,再出不了內廷,不禁咬了咬唇。

她不敢見他。

一方麵是因她嗓音沙啞,麵容可怖。

另一方麵她知李淑穎心思歹毒,如若得知阮羲是霍平梟的兒子,那她孩兒的處境隻會愈發艱難。

夢境陡然一轉。

阮安複又置身於前世宮變的那日,她用儘全部氣力在宮道上疾奔,隨著皇後和其餘宮人逃亡。

太子蕭崇稱帝後,荒淫無度,昏聵不理朝政。

而李淑穎雖然穩坐鳳位,卻早就同皇帝關係不睦,是以在長安城門被大軍攻破後,皇帝也將她撇在了後宮,沒帶著她一起逃亡。

為首的叛軍高喝道:“毒後李淑穎在那兒,還不快去追!活捉毒後李淑穎!!!”

李淑穎麵色倉惶,失去了皇後的端莊之態,她自己的小命難保,卻仍要帶上鳳儀宮的女官和阮安一起逃。

兒子阮羲的下落還捏在這女人的手裡,阮安不得不隨著她逃。

內廷的禁軍仍在負隅頑抗,亦有忠誠於大驪的皇家禁軍隨行護衛著皇後的安全。

但叛軍來勢洶洶,弓/弩手早已悄悄匍匐於殿脊。

一聲令下,萬箭齊發。

轉瞬間,偌大的宮殿如被數以千萬計的飛蝗籠罩,四角的天兒頓時變得烏泱泱的,壓迫感極強。

“嗖嗖——”數聲。

銳利的箭羽往李淑穎方向馳來,周旁的禁軍眼疾手快,高喝一聲“保護皇後娘娘”之後,便將阮安猛地往外推搡——

阮安瞳孔驟縮,那枚尖銳的利箭便直挺挺地射中了她纖瘦背脊,停在僅離她心脈幾寸距離的位置上。

李淑穎和其餘宮人早已跑遠,阮安則血流如注,痛苦地仰倒在冰冷的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