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路返回到山前時,天色已經黑了,地上雪光盈盈,月亮也出來了,但山穀深且長,樹密枝繁,月色下樹影幢幢,前路看著宛如一張噬人巨口。
應景似的,深山裡響起帶有回音的狼嚎,一聲連著一聲,激得人起雞皮疙瘩。
挪動的隊伍越行越慢,隨行的官兵也閉口不催,所有人都對前路心懷忐忑,反複掂量著是留還是走。
“官爺,我有個法子不知道可不可行。”在一片唉聲歎氣裡,隋玉開口了。
“你說,你儘管說。”押送兵大喜。
“我想我們可以去山的另一麵過一夜,用雪堆砌個能避風的雪洞,人鑽進去將就一夜,等天亮了再趕路。而且那邊有白蒲蕩子,正好可以取了絨塞進夾衣裡取暖。”隋玉說。
“鑽雪堆裡?還嫌凍死的不夠快?”她的話一落,立馬有人反對,一個瘦高個男人認為她愛出風頭,尖聲譏諷道:“嬌小姐您收收神通,你們害死的人不少了,饒我們一命。”
隋虎怒目一瞪,卻又無話反駁,隻能拱手說:“小女一時情急說錯話,官爺不要見怪。”
押送官大感失望,他挑起鞭子指向眾人,說:“誰還有可行的想法?大膽說出來,隻要有用,到了西域我為你們請功,分田分地分房指定差不了。”
聞言,人群裡熱鬨了一陣,各人交頭接耳嘀咕著,一個抱著孩子的年輕婦人壯膽說:“之前走的路背風,不如我們還是轉過去,去白蒲蕩取水燭製冬衣,忙活一夜不睡,熬到天亮再趕路。”
這就是把隋玉的主意砍去一半又重複了一遍,押送官神色未變,看向眾人問:“可還有其他主意?”
沒人再說話,絕大多數人都傾向停留一夜去蕩子裡取水燭
八個押送官湊在一起商議了一通,吹哨人發令:“原路拐回去,今晚在山穀裡停留一夜。”
這番行路的速度快了起來,到了背風的山後,所有人腳步不停,直奔白蒲蕩子。
“堂兄,待會兒你帶隋慧跟隋靈去折水燭。爹,你留下來幫我挖雪。”隋玉說。
“你還不死心?你那法子不行,少折騰,彆讓人看笑話。”隋虎不耐煩道。
隋玉不吭聲。
臨近白蒲蕩,老老少少加快步子跑過去,隋虎抱起隋良也被裹挾著跑了起來,跑了一段路被懷裡的兒子揪住了頭發,他停腳問怎麼了,這才發現隋玉沒跟上來。
“老子打死你個死丫頭,犟驢變的人?”隋虎氣得心窩子疼,又連忙逆著人流往回走,隔的老遠就看見她在雪地裡找什麼東西,他衝過去指著鼻子罵:“人話聽不懂?非得出事了才知道後悔?你、要不是看你是個大姑娘了,我今兒給你揍得滿地爬。”
“你彆管我,就當我已經死了,以後怎麼樣都跟你沒關係。”隋玉跟他對著嗆,趁機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隋虎一下啞巴了,他站在雪地上瞪著她,察覺押送官在一旁看熱鬨,他這才壓下脾氣,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放下隋良去幫隋玉搬雪坨子。
雪坨子堆在地上圍一圈,如砌牆堆泥一般將凍得硬實的雪往上摁,隋玉遞給隋良一個木板,讓他抱著拍雪。在這寒天雪地裡,不能乾站著,動起來還暖和些。
彎月越升越高,采水燭的人回來了一部分,此時隋玉的雪屋也蓋了半人高,她鑽進去試了試,琢磨著可以收頂了。
“沒有房梁支撐,收頂怎麼收才不會塌?”她問隋虎。
“你不是挺厲害?還要跟我斷絕關係,這就不會了?”隋虎冷哼。
“我說的氣話,你怎麼還當真了?”隋玉變臉極快,很是能伸能屈。
隋虎又是一聲冷哼,囑咐說:“看好你小弟,我去折幾根樹枝。”
搭架子啊?隋玉設想的是圓形拱頂,如此一來,雪牆就矮了,她繼續挖雪搬雪往雪牆上摁。
等隋虎抱了樹枝過來,樹枝排列整齊摁進雪裡,再搭上雪坨子抹嚴實就封頂了。
隋虎擔心根基不穩,他又拿了罐子去蕩子裡砸冰舀水,怕出意外,他把隋玉也喊上,“抱著你小弟跟我走。”
人走了,站在不遠處看熱鬨的押送官矮身鑽進雪洞裡,可能是人已經凍僵了,他覺得雪洞裡外沒什麼區彆,都嚴寒無比。
“如何?”另有人問。
“不如何。”從雪洞裡出來的人說。
其他人聽了他們的話,徹底打消了跟風的想法。
夜更冷了,狼嚎聲也遠了,雪地裡的人凍得受不住了,縮著身子來回走動,喘不過氣的咳嗽聲響徹山穀。
隋虎喊了隋文安兄妹三個從雪蕩子起來,往回走的路上,他說隋玉蓋了雪屋,“費了老大的勁,待會兒進去坐坐,好歹能擋風,應該是比外麵暖和些。”
三個人都不信,雪洞跟冰窖似的,哪會暖和。
帶著冰碴子的水撒在地上結了冰,雪牆和地麵上的雪凍在了一起,隋虎放心不少,剩下的水他都給撒在雪頂和雪牆上。
隋玉抓了隋良鑽進雪洞,喊隋慧也進來,隋慧抹不開臉拒絕,隻好跟著鑽進去。
“挺冷的。”隋靈探個頭進來,又縮出去了。
“多待一會兒就好了,雪密密實實壓在一起,寒風進不來,熱氣也出不去,過一會兒就暖和了。”隋玉拉著隋慧不讓她走,還朝外喊:“爹,你跟我堂兄滾個大雪球過來堵住門。”
隋文安放下懷裡的水燭,無奈道:“三叔,玉妹妹瞎折騰,你也由著她的性子來。”
“就這一次,沒用她就死心了。”
雪球堵住門,三人在裡三人在外,隋玉已經用木板把地麵的雪層壓實了,從上個驛站背來的乾柴鋪在雪上,乾柴上壓木板,木板上再鋪上從衣褲裡掏出的乾草。連鋪三層隔絕地麵湧上來的寒氣,隋玉坐乾草上開始搓水燭,搓下來的絨塞進夾衣和草筒褲裡。
水燭就是白蒲草的果實,棕黃色的絨棒,能引火能做冬衣,形狀似火燭,卻長在水裡,故而得名水燭。
隋慧跟隋良也埋頭搓水燭,忙得忘了寒冷,還是隋靈湊在門外小聲問要不要出去的時候才回過神。
“好像暖和了,妹,你快進來,喊大哥跟三叔也進來。”隋慧激動地喊。
推開雪球,一股微暖的熱氣撲麵而來,外麵的三人愣了愣,隋虎趕忙大聲喊:“官爺,雪洞真能避寒,有熱乎氣。”
說罷他看向其他凍得瑟瑟發抖的人,大著嗓門說:“有人得了好不記好,心裡藏的惡比我們這些囚犯還多。”
隋玉心裡震了一下,這是在為她說話,報之前的譏諷之仇。
官兵前前後後進來,有了切實的感受後,他們也著手開始蓋雪洞,其他人不必呼籲,都跟著動了起來。
雪洞裡人多了,呼出的熱氣聚在低矮的雪洞裡,洞裡肉眼可見的暖和起來。
“雪會不會融了?”隋文安擔心雪洞會塌。
“不會,這點熱度還不足以讓雪融化。”隋玉推了推倒在她身上的人,說:“良哥兒彆睡,睡了要凍病。”
隋虎抱起隋良揣懷裡,他壓低了眼,不經意地問:“你從哪兒懂得這麼多的東西?雪板跟雪屋我見都沒見過。”
隋玉哽了一下,她笑了一聲,說:“閻王爺告訴我的。”
“那等我見了閻王爺可要問問了。”隋虎抬頭瞟她一眼。
其他人聽不出話裡的機鋒,隋靈好奇死了,催著說:“彆瞎扯,說正經的,你從哪兒學了這麼些東西?我大哥都不知道。”
隋文安點了點頭。
“我聰明,自己想的。你們想想,兔子窩、老鼠窩、狐狸窩是不是都在地下?它們冬天怎麼沒凍死?還有蛇,它冬眠為什麼是在地下?過冬也凍不死,還不是有雪蓋在地麵,地下更暖和了。”隋玉正色道。
隋文安想了想,不確定是不是真如她所說,但有雪洞做例,他讚揚道:“玉妹妹果然聰慧。”
隋慧很是讚同,說:“我原以為你是從竇姨娘那裡聽來的。”
隋虎低頭看一眼,隋良閉眼在打瞌睡,他“噓”了一聲,告誡道:“往後彆在良哥兒麵前提他姨娘。”
“給他拍醒,彆讓他睡,睡著了冷,彆凍病了。”隋玉趕忙轉移話題,生怕話頭又牽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