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熱鬨的市集一路向南,沿途散亂無序的民房逐漸消失,轉而是規整的軍屯,房屋四四方方,一家挨著一家,院門多是敞著,小院裡清一色晾著皮毛和衣物。
一個挑著擔牽著駱駝的男人從小巷對麵走來,見趙西平麵色陰沉,而他身後還跟著兩個……看穿著打扮無論如何也不會出現在軍屯的姑娘和小孩,他驚詫地問:“趙兄弟,你這是從哪兒領回來的人?”
隋玉低著頭不敢吭氣,視線瞟到走在前的兩隻腳停下了,她也跟著停下腳步,提著心大氣不敢喘。
“過幾日,等地裡的活兒忙完了,來我家喝喜酒。”趙西平認命了。
明明是個喜事,經過他的嘴一說,冷淡得如吊喪,問話的男人不敢多打聽,滿口應下後牽著駱駝拐彎了。走了幾步,又揣著一肚子的好奇回頭瞧路上的三人。
隋玉大鬆一口氣,她望著身前的男人,說:“多謝你肯收留我,我一定好好乾活,不讓你吃虧。”
趙西平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不讓我吃虧?罪奴沒地沒糧,我帶回來兩張嘴沒多得一分地,你說說我如何不吃虧?”
隋玉愣住了,她不知道這個政策,她的嘴張張合合,最後隻能訥訥地說:“我少吃飯多乾活,給你洗衣裳做飯,還能去撿柴撿糞。”
“這些活兒是個人就能乾。”
隋玉閉嘴了,他吃了一肚子的氣,憋屈的很,她不惹他。
又拐了兩道彎就到了十三屯,一屯一百戶,共有三條巷子,趙西平的家就在第二條巷子的中間。他是個十夫長,院子比普通士卒的院子深三尺,兩間屋和一間灶房一間柴房,還有個牲畜圈。
一進門,屋裡的布置一目了然。
從地裡帶回來的鋤頭和鐮刀還在院子裡放著,空水囊掉在牆根下,兩隻禿毛母雞閒散的在柴房外刨土,人走進來,它們揚起脖子盯著,不時咯一聲。
趙西平一屁股坐在堂屋門外的石頭上,他深歎一口氣,悶著頭搓手上的乾泥。
隋玉拉著隋良站在院子裡不敢動作,她不時瞟去一眼,見他一直保持那個姿勢不動,她試探著邁開腳,撿起地上的水囊掛土牆上,歪倒的鋤頭扶起來靠牆上,鐮刀也擺在牆根。甚至從牲畜圈的圈欄上拿了禿毛掃帚下來,打算把院子裡的雞屎掃一掃。
“行了,彆忙了。”趙西平又歎口氣。
他猛地出聲,隋玉被嚇得一激靈。
“我看你可不像是個膽小的,”趙西平斜眼戳她一眼,“敢說律法有錯的人,會被我嚇著?”
“我害怕你,害怕你會反悔。”隋玉極力放低身段,又小聲反駁道:“我沒說過那種話。”
“現在倒是長心眼了。”
隋玉沒吭聲,是她低估了人心,也是缺乏這方麵的認知。
“你叫什麼?”趙西平又問。
“隋玉,玉石的玉,我小弟叫隋良,良善的良。”
趙西平冷嗤,“其他的呢?不會哪天又帶回來一個吧?你娘你祖母?”
“沒有,都死了。”隋玉老老實實交代情況,“我跟良哥兒是姨娘生的,被判流放後,大娘和姨娘吊死了,我也上吊了,繩子斷了沒吊死,良哥兒就是那時候嚇傻了,他不會說話了。至於我爹,他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姨娘生的?”趙西平咬牙,在心裡又狠狠罵李百戶一通。
隋玉點頭,她不想埋隱患就沒撒謊,反正情況已經壞到這個地步了,再壞一點也無關輕重。
“你爹真跟你大伯貪汙無關?”趙西平再次確認。
“當真,我敢發誓。”隋玉豎起兩指,說:“我爹沒資格摻和這事,我大伯瞧不起他,就年關祭祖會見一麵,這等生死攸關的事哪會讓他知道。”
趙西平信了,他起身往灶房走,說:“往後不能跟你堂兄堂姐有來往,我生平最恨貪官,我們在戰場上賣命殺敵保疆土,這些狗賊卻蠶食江山罔顧人命,我恨不得都給殺光。”
隋玉沉默了一瞬,點頭應好。
冷灶生了火,煙囪冒出青煙,趙西平往鍋裡添瓢水,將早上剩的冷粥熱熱,聽到外麵有掃帚刮地的聲音,他往外瞅一眼,被撲起來的灰嗆了一聲。
“先灑水壓薄灰。”他皺了眉,不耐煩地問:“你沒掃過地?”
“噢噢噢。”隋玉忙放下掃帚去舀水往地上撒。
“真是個千金小姐。”趙西平冷諷。
隋玉不犟嘴,認認真真給小院灑水壓灰,再老實溫順地繼續掃地,堆起來的灰和雞屎鏟進筐裡沒丟,這些可以堆肥,莊稼收了倒地裡肥地。
粥熱了,趙西平端了自己的碗出來,說:“鍋裡有飯,自己去盛。”
隋良邁了一步,又扭頭看他姐。
“我們不餓,不吃。”隋玉拉著隋良站著不動,說:“我們在路上隻吃兩頓飯,習慣了。”
趙西平沒管她是真不餓還是假不餓,他填飽肚子放下碗就扛起鋤頭和鐮刀下地乾活。
“我們也去乾活。”隋玉追出門。
“你在家待著,彆累死在莊稼地裡了。”瘦得皮包骨,他一肘子過去能撞斷她一身骨頭,趙西平對她再看不慣,也不會磋磨女人跟孩子。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儘頭,隋玉收回視線,見對麵院子裡的阿婆走出來了,她主動打招呼:“阿婆好。”
“你是哪家的姑娘?趙夫長的親戚?聽著口音不像本地人。”
“我是他媳婦。”隋玉低頭,羞赧一笑。
“啥?”
“西平說等地裡活兒忙完了就請你們來喝喜酒。”隋玉又說。
老阿婆愣了,“什麼時候的事?之前可沒聽他提過。”
“就今天,阿婆你忙,我去洗鍋洗碗了。”隋玉裝害羞,快步進屋,還關上了門。
一進門她就換了幅神色,見隋良眼巴巴瞅著她,她走過去進了灶房,說:“餓了是吧?忍一忍,我們晚上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