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良搖頭,他不餓。
灶上的鐵鍋像個桶,是個沒封頂的長方體鐵器,長有半臂高。隋玉探頭看一眼,裡麵的稠粥還剩個底,她拿碗刮出來,淺淺的一碗,男人再撐也能塞進肚,他沒吃,應該就是給她跟隋良留的。
隋玉將剩粥放進食櫃,舀水泡鍋,洗了碗筷再洗鍋,順手將灶台的邊邊角角都抹乾淨,油罐和鹽罐也擦洗得反光,斷掉的耳柄都給洗出了原色。
“鍋裡還有火嗎?”她問隋良。
隋良湊到灶洞裡大吹一口氣,還有火星。
隋玉走過去,見地上豎了個樹樁子,樹縫裡冒出一縷白煙,她蹲過去看,樹樁子裡麵燒空了,隨著她的呼吸噴進去,碳化的內壁浮出一抹紅光。原來火種保存在樹樁子裡,那她就不用再留火了。
“走,出來。”隋玉關上灶門,此時她饑腸轆轆,腿也餓得發軟,隻好坐在那墩石頭上歇歇。
隋良走到水缸邊,舀半瓢水先喝飽肚子,又送去給隋玉。
隋玉接過瓢喝個肚飽,她歎口氣,打個水嗝。
“嗐。”她笑了。
隋良也跟著笑。
“你笑什麼,小傻子,給,瓢放缸蓋上。”
隋良腳步輕快地跑過去,又跑過來,此時小院裡隻剩他們姐弟倆,他難得露出幾分孩子樣兒。
隋玉歇過勁了,她拄著膝蓋站起來,說:“你跟我去把牲畜圈掃掃,然後我們出去找野菜,今晚多煮兩道菜,吃到飽,慶祝我們有落腳地了。”
隋良重重點頭。
牲畜圈跟院子等長,沒頂,圈欄齊肩高。隋玉走進去,發現地上鋪著沙,沙上散落著嚼碎的草渣,角落裡有兩坨軟塌塌的駱駝糞,很明顯,趙西平還養著駱駝。隋玉想到來時的路上問話的男人也牽著駱駝,她琢磨著每家應該都有一兩頭駱駝用來拉貨。
漂著草渣的水槽洗乾淨換上乾淨的水,草渣用掃帚掠起來擇出去,掉灰的黃土牆也掃一遍,駱駝糞隋玉沒動,這玩意兒沒曬乾之前拿不起來。
從駱駝圈裡出來,隋玉跑了趟茅廁,出來了又拿掃帚去茅廁裡掃蜘蛛網,柴房、灶房、堂屋的屋頂、牆壁她也給打掃乾淨了,唯獨睡覺的臥房沒進去。
“走,我們出門了,還喝水嗎?”隋玉從牆上取下籃子,太陽西墜了,是時候去挖野菜了。
隋良又去灌一肚子水,這才跑出門。
“出來了出來了。”
巷子裡坐了人,哄孩子的阿婆,剝豆子的阿嬸,還有磨羊骨的小阿嫂,在隋玉開門出來時,齊齊望了過去。
隋玉衝她們赧然一笑,牽著隋良走過去。
“快做飯了,忙什麼去?”
“我去找找野菜,家裡沒菜了。”隋玉輕聲答。
“趙夫長的菜園子荒得像戈壁灘,你來了就好了,明年種些蘿卜苦菜,夠吃一年。”
隋玉輕點頭。
“人家是小姐出身,哪是種菜操持家的人。”有人譏諷。
很顯然,隋玉的身份和來曆已經被扒開了。
“哪有什麼小姐,沒有小姐,是西平不嫌棄我,我跟了他自然一心給他操持家。”隋玉知道年紀大的人最喜歡什麼性子的媳婦子,她像是一捧攏不出形的水,沒有棱角,溫順極了。
“不會種菜我就學,到時候有不懂的地方,還請阿婆嬸嬸教教我。”她又說。
“哎,行。”
等隋玉姐弟倆走了,留在原地的人交頭接耳議論說:“是個勤快的,性子看著挺溫順,不是戲文裡小姐的做派。”
“一個罪奴,她哪敢擔小姐做派。”
“那說明她是個聰明的。”
“挑挑揀揀哪有那麼合適的,能娶個媳婦就成,這媳婦剛進門,趙夫長晚上乾活回來不就有熱菜熱飯吃了。”
“也是。”
……
隋玉拉著隋良出了軍屯往有水聲的方向走,沿途問路,知道這邊是氏置水的上遊。等水聲越發清晰時,路上的房屋變成了莊稼地,莊稼地裡都是乾活的人,駱駝在路上運黍子杆,黍子杆葉遮掩的地深處還有捶豆萁的聲音。
隋玉探頭盯了一路沒看見趙西平,她收回視線,拉著隋良循著河灘往上遊走,綠洲的儘頭是光禿禿的沙山,此時披上晚霞,美得像一幅畫。
隋玉看了一路,憋了一天的鬱氣散了大半。
河裡咚的一聲響,一條巴掌大的魚跳出水,又落進河裡,隋良直愣愣地盯著,他饞得吞口水。
“等空閒了,我們織張網來撈魚。”隋玉動了心思,她沒有地,隻能從河流湖泊、荒野沙漠裡尋出息。
隋良重重點頭,他收回視線,在地上尋找韭菜,他隻認得這一種。
*
趙西平在地裡忙活到天色黑透才回去,他先牽了駱駝將黍子運到糧場,這才摸黑回去,想到家裡多的兩個人,他又歎口氣。
“回來了?”聽到動靜,隋玉利索的從石頭上起身,她迎出門,說:“飯菜我已經做好了,就等你回來了。”
“嗯。”
隋玉接過他肩上的鋤頭,輕聲說:“我明天也跟你下地,重活乾不了我乾輕省的,再不濟也能給你牽駱駝,或是跑跑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