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翎長姐離世時僅二十二,正是芳華正茂,虞翎自幼體弱,全仰仗她不離不棄照料,活到現在。
虞家父親救過先平陽侯一命,兩家約定姻親,而後家裡出事,虞翎被皇貴妃用些小手段送去道觀後山,她擔心幼妹,陪同前去,六年前才回京,準備完婚。
但直到她去年死後,才得以嫁入侯府。
天飄起了雨,虞翎從皇宮中回侯府的一路都安安靜靜,她纖白手指扶馬車邊,輕踩腳凳,走下馬車。
丫鬟撐傘,低聲跟她耳語,說姑奶奶又被氣出了病,請她過去一趟。
油傘遮雨,枝葉婆娑,虞翎手輕按住被風吹落的碎發,她臉上適時露出詫異,道:“我去看看。”
雨打濕回廊中的假山石,丫鬟在旁側領路,有好些下人忙謝沉珣回京的事,虞翎走到廂房時,大夫正好出來。她側身避過,被迎了進去。
拔步床榻有個女人,腰墊枕頭,揉著額頭直氣得罵小王八羔子。
虞翎腳步一頓,這位是已逝平陽侯的嫡親妹妹,人稱一句姑奶奶,虞翎隨謝沉珣這位姐夫,喚她一聲姑母。
先平陽侯在一年前重病不治,駕鶴西去,他娶過兩門妻室,發妻已逝,相伴十幾年的繼室在前段時日也走了。
虞翎姐姐現在是塊牌位,上頭嫡母病重離世,府中沒有掌事的女主人,出嫁的謝家姑母特地回來操持後宅之事。
紫檀木玉屏風立在旁側,底長六扇,雕刻纏枝蓮紋,虞翎從丫鬟手中端過熱茶,蓮步慢慢上前,問:“姑母怎麼了?”
謝氏見虞翎過來,臉色緩和些,接過那杯茶,歎道:“沒什麼,你坐吧,娘娘可曾說什麼?”
屋子寬敞,窗欞雕刻如意紋,透進淡淡光亮,床榻兩側分立八角檀木花幾,放兩盆鬆柏盆景,綠葉似針,紅柱邊的棕褐幔帳掛起,有丫鬟搬來張束腰四足圓凳。
虞翎不動聲色打量她臉色,明白她這又是被府裡老二氣到了,輕坐在一旁,溫順道:“娘娘讓我多學些東西,日後好為四皇子張羅家事,還問我姐夫什麼時候回來,不知道為什麼問這個。”
謝沉珣父母先後離世,照朝中律令,他孝期有三年,但他手頭上尚有負責的要事,缺他不可,聖上遂奪情起複,讓他七七後歸。
他上個月才回祖籍老宅料理謝大夫人後事,當下不在京師。
“娘娘大抵是想問他再娶的事,”謝氏歎聲,讓屋裡頭的人都下去,“讓沉珣娶妻,倒不是對你姐姐不敬,隻是沉珣一個人要管的事太多,他不嫌事情亂,我做姑母的還心疼他。”
她這位姐夫遇事向來親力親為,手段厲害,事情在他手裡井井有條。
虞翎愣了愣,好一會兒後才道:“娘娘確實提過句續弦,原來是指姐夫。我倒沒什麼,姐姐那麼喜歡姐夫,應該也不想他孤家寡人,整日勞累。”
榻上錦被繡花開富貴圖案,謝氏單手放在上邊,細細打量虞翎,她忙碌時虞翎搭過把手,是個會辦事的,便問道:“說來我正愁無人幫沉珣管後宅,你還有兩年出嫁,要不然學著幫你姐夫掌府裡中饋?”
虞翎隻蹙起眉,搖頭拒絕道:“我不過是外人,怎可做這種事?以前幫姑母處理那些小事都算是越線。”
謝氏手中茶碗是官窯燒的青瓷,杯身花鳥栩栩如生,她慢慢抿口茶,道出緣由:“我嫁宣武將軍多年,他的調令來了,兩個多月後我就要隨去西北,偏沉珣性子冷,對再娶一事沒開過口,要是讓我知道他還想著彆的女人,我非得家法伺候,還不如讓你替你姐姐管著。”
先平陽侯那一輩隻有謝氏一個女孩,她嫁進將軍府後又沒受過什麼委屈,說話素來直來直往,連謝沉珣有心儀女子的事也不避諱。
虞翎手指微動了動,似乎知道這時候不好拒絕,隻得斟酌話語,道:“以後若有新嫂子進府,怕是會不悅,姐夫恐怕也會不高興。”
“事情還沒那麼快,”謝氏笑了,“沉珣知你無親無故,疼你甚過老二和老四,隻是他性子不顯,不會提這些事,他都讓你隨在身邊讀書,不會不高興。”
府裡的老二和老四都是先平陽侯繼室所出,老四還有個出生沒多久就夭折的雙胞胎姐姐,和她姐夫同父異母。
皇貴妃曾讓虞翎隨謝沉珣讀書,想讓她搞好和侯府關係,以便謝沉珣在聖上立太子時能多進言幾句。
謝沉珣沒拒絕,也沒答應。
但他一向默許虞翎好學之態,不阻止她呆在書房,她該看什麼書,該習什麼字,他如果有空,也時常檢查。
“姐夫待我好,我知道的,”虞翎輕輕思忖著,最後道,“四姑娘快八歲,性子雖靦腆,但十分好學,姑母讓她隨我一起學東西,也不用擔心日後的事。”
侯府沒有妾室,四姑娘便是府裡老四,能自己主動帶上侯府嫡姑娘,自是證明自己無二心,隻在旁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