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你,哭兩聲?”歲荌試探著問。
他太安靜了,歲荌心裡毛毛的。
她話說完,一四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慌起來,鴉羽一樣卷長濃密的眼睫還濕潤著黏在一起,像蚊子腿,明顯是剛哭過,但他卻搖頭,“沒哭,我沒哭。”
軟軟糯糯的鼻音,聲音也是哭腔,但他就一口咬定他沒哭。
小孩坐在床上,黑軟的頭發披在身後,本就漂亮的五官因為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更顯得靈氣十足格外漂亮。
他揪著手,扁著嘴,任由眼淚在眼眶裡轉來轉去,但嘴上就是說,“我沒哭。”
他哭吧,歲荌肯定覺得煩。
他不哭,歲荌又覺得不適應。
“沒事沒事,你要是想哭就哭吧。”歲荌端著碗走過來。
這麼大的孩子,不讓他哭怎麼可能。
一四眼淚掉下來,雙手下意識往身後背,著急地跟這個姐姐解釋,“我、我沒哭,我沒有哭。”
歲荌彎腰盯著他臉上的眼淚看,“那這是什麼?”
一四嗚咽起來,手背抹著眼淚,邊哭邊說,“嗚嗚是水。”
他肩膀一顫一顫的,但哭聲都憋在嗓子裡,隻有眼淚掉下來。
歲荌良心瞬間有點過不去,想伸手默默小孩的腦袋安慰他兩句。
誰知道她剛伸手,對方立馬警惕戒備地往後縮,小手胡亂地抹著臉,邊哭得打嗝邊瘋狂搖頭,“我、我不哭了,我真、真不哭了。”
歲荌懸在空中的手僵在原地,眼睛睜圓,“哎不是,我可沒打你啊,我都沒碰著你。”
這怎麼一副她打小孩的樣子。
歲荌怕待會兒何葉來了她解釋不清楚,連忙把碗放在床邊,自己往後退兩步。
何葉進來的時候,一四剛抹完眼淚。
歲荌此地無銀三百兩,舉起雙手以示清白,“我沒打他,我手指頭都沒碰到他,他是自己哭的。”
何葉疑惑地看了眼歲荌。
他對於一四會哭根本見怪不怪,這麼大的孩子,剛醒來就發現自己在陌生地方,不哭兩聲都不對勁。
何葉溫溫柔柔地朝一四招手,“我看看出汗了嗎?”
他語氣輕柔,像極了慈父,讓小孩沒有抵抗力。
一四慢吞吞朝他爬過去,乖巧地跪坐著,任由何葉給他摸額頭看舌頭。
鬨了剛才那麼一出,小孩出了一身的汗。
何葉拿被子將人包好,端著碗喂他喝水。
“你叫什麼啊?”何葉柔聲問。
一四抿了水,眼睫毛煽動著垂下,盯著自己的兩隻手看,“元寶。”
何葉問話的時候,歲荌就坐在旁邊的矮凳上安靜的聽。
元寶,好名字,一聽就比“一兩四錢”貴氣!
歲荌有點激動,眼睛看金子一樣盯著小元寶看,完全控製不住地抖腿。
好了好了,她那一兩四錢有著落了。
隻要問出來小孩的家人跟住哪兒,她就能把藥錢拿回來。
何葉見元寶配合,動作輕柔地拉著小孩的手,眉眼慈愛,“那家住在哪裡呢?”
元寶搖頭。
歲荌臉上笑意淡去一點。
何葉問,“你可知道你母父叫什麼?”
元寶依舊搖頭。
歲荌臉上笑容消失,已經開始皺巴起眉頭。
歲荌指著竹簍裡的包袱暗示何葉,何葉回她一個“安心”的眼神,儘量用孩子的語言跟元寶溝通,“你是自己跑出來的嗎?”
可元寶遠比何葉想的更聰慧,語言組織能力也很強。
“坐那種,有大馬的車來的,”元寶認真的想,努力形容,“車走的時候忘了我在下麵,我追著跑,爹爹很生氣,把我推溝裡了。”
何葉臉色瞬間就變了。
歲荌抖腿的動作也因元寶的話停下來。
小孩用最平白的語言,說出了他被人丟棄的事實。他可能自己都不懂他說的什麼,他隻是把他知道的說出來。
何葉想起小孩那身蔥青色的衣服,再想想歲荌是從溝裡把他撿回來的,頓時隻覺得心寒。
得是什麼樣的母父,能故意狠心丟下這麼好看這麼懂事的孩子。
元寶長得漂亮靈氣,像個雪團子,這要是放在尋常人家,恨不得捧在手心裡疼,養出嬌氣的小性子。
可元寶不哭不鬨,甚至過於聰明早慧,想來是家中環境造成。
何葉心裡很不好受,乖巧的孩子比哭鬨的孩子更讓人心疼。
尤其是元寶眼睛濕漉漉的,把手從他掌心裡抽回來,揪在身前,輕聲尋問,“我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了?”
何葉胸口堵的難受,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看向歲荌——
歲荌蹲在床頭竹簍邊,伸手把那個靛藍色的包袱拿出來,嘴裡碎碎念。
“元寶元寶元寶。”
哪怕沒有元寶,也要有其它值錢的東西啊!
包袱打開——
兩三件小孩的衣服,顏色都灰灰暗暗的遠不如那件蔥青色的好看。
至於元寶,這裡頭連個銅板都沒了!
歲荌,“……”
歲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雙手抱著包袱扁起嘴,人都麻了。
她以為救了個小孩,等對方母父過來就行,結果她撿到的這個是被人故意丟下的。
現在她怕是等不到小孩母父來還她錢了。
歲荌打擊過大,眼睛幽幽看向元寶,表情難看的就差哭出來了。
好像被人丟棄的不是元寶,而是她一樣。
元寶茫然地眨巴眼睛,心裡雖然不懂這個姐姐為什麼抱著他的包袱哭,但卻沒好奇地開口問。
頂著那雙不諳世事的清澈眼眸,歲荌半點怨氣都發不出來。
元寶可憐,但她也可憐呐!
歲荌生無可戀,泄氣一樣,彎腰坐在地上額頭抵著床邊默默難受。
她那一兩四錢是徹底打水漂了。
可能是她難過的過於明顯,元寶甚至探身伸手,白淨的小手試探著搭在歲荌頭上,輕輕摸了兩下。
他小小年紀想不通歲荌為什麼難過,隻學著奶爹爹哄珠珠的樣子,軟聲軟氣地安慰她,“不哭不哭。”
他越懂事,歲荌越想哭。
她的一兩四錢啊,她總不能把小孩賣了還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