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看戲文裡、評書裡,動不動便是中狀元、點探花,手持尚方寶劍代天巡幸。實際上現實裡,秀才就已經是很體麵的身份了。
有了秀才功名,交的稅都不一樣了,還有米糧領。
到狀元、榜眼、探花,已經不能算是“人”,那得是文曲星下凡。
林嘉從未見過傳說中的人中金鱗淩九郎,但誰不想見識一下文曲星呢,她忍不住把手舉在額上,向那邊張望。
那個男子似乎也在看這邊,好像又扭頭說話。遠遠的,隻能看見個身形,看不清臉。
既看不到什麼,林嘉便失去了好奇心。梅露不宜久置,送過去越新鮮越好。
雖然三夫人在淩府隻是一個守寡孀居,說話沒什麼分量的隱形人。但對林嘉來說,她就是淩府裡最重要的人。
文曲星也比不了!
林嘉捧著瓷瓶,殷殷地給三夫人送水去了。
她不知道,對麵的淩昭,正是看到她舉手張望,以為她在窺視水榭,心生了嫌惡,側頭對身後婢女說:“趕她走。”
婢女匆匆離去,他的另一個僮兒飛蓬趕過來稟報:“夫人的院子有動靜了。”
聽到母親已經起身,淩昭離開水榭,往父母……現在是母親一個人的住處去。
淩四夫人著一身雅淡素服,雖有了年紀卻依然不失美麗。隻新喪了夫君,眉目間都是淒婉鬱鬱之色。見到兒子來請安,忍不住擦了擦眼角,問一聲:“可休息好了?”那聲音聽著,也是柔柔弱弱的。
幸好隻是四房媳婦,不是長房宗婦。
淩昭壓下這一閃而過的念頭,恭敬地給母親行禮問候,又回答了她的問題:“家鄉氣候宜人,休息得很好。”
其實並沒有,他在京城待久了,乾燥慣了,回來金陵會覺得潮濕。
這還是梅雨季已過,太陽燦爛的日子。若早些時候,那雨淅淅瀝瀝的,一個月不停,才叫人難受。
淩昭問候完母親,建議道:“我陪母親一道去給祖母請安。”
四夫人還不能從悲傷的情緒裡抽出來,道:“倒不必,你祖母免了我的晨昏定……”
話未說完,便看到兒子一雙深邃如潭的眼睛看過來,那目光有種涼涼的意味。四夫人的“省”字尾音便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好像一口氣不足。引得房中的婢子都忍不住飛快地抬眸睃了一眼,又趕緊垂下眼去。
淩昭不疾不徐地說:“祖母自然慈愛寬和,隻我們做晚輩的,豈敢有一日放鬆?我自知母親為父親傷心悲痛,隻祖母白發人送黑發人,隻比我們哀毀更重,正是切切需要我等圍侍寬慰的時候。”
他說著,站起身來,深深行了一禮:“母親與祖母,皆是世間兒至愛之人。然祖母年事已高,唯望母親保重身體,侍奉身前,替父親儘孝。”
壓迫感撲麵而來,四夫人有苦說不出。
人人都羨慕她生了個金鱗兒,大周朝最年輕的探花郎。
妻憑夫顯,母以子貴,她自然也是以這兒子為驕傲的。隻是旁人不知道的是,這兒子自小便與彆的孩子不同。他從來看不上同齡人,從小就被他祖父帶在身邊親自教導。稍長大,就取下了秀才的功名。
公公便送他去京城遊學,受他大伯訓導,一路便到他進士及第,隻在中間考鄉試的時候才回來過一次。
這些年,這兒子都是在他大伯身邊,跟親生父母一彆便是許多年。
先祖父,後大伯。淩昭是受著淩家兩代家主的親自培養長大的。他自然是處處都好,處處都強,唯有一點缺憾……便是與自家父母不是那麼親近。
這一點,四夫人也隻敢跟丈夫念叨念叨,是不敢對彆人宣之於口的。
如今兒子就在身邊了,四夫人非但和他親近不起來,還莫名有些懼他。
她的丈夫淩家四爺,和淩家大爺、三爺一樣是老夫人所出的嫡子。淩四爺實際上就是老夫人最小的幺兒。幺兒自有幺兒的嬌寵,被嬌寵出來的幺兒自然和要撐門立戶的長子不一樣。
淩四爺就是個閒雲野鶴的性子。
恰四夫人也是家中幺女,這夫妻二人不僅門當戶對還琴瑟和鳴,性子十分相投,都有幾分嬌氣。
眼前這兒子明明是親生,氣度神情卻像極了四夫人的公公淩老爺,沒一點像他那閒散逍遙的父親。
四夫人心中微微生出怨念。
她三嫂一樣孀居,就能過得十分閒在,每日裡作詩品茶,也並不是日日都去給老太太請安的——老太太也早免了她每日的問安了。故她想去的時候才去。
這親兒子怎就不能體諒一下,讓她像他三伯母那樣過日子呢,做什麼非要用這些孝道和大道理來壓她。
四夫人怏怏,卻無法反駁,淩昭話說到這裡,她反駁一句都是不孝了。隻得起身,道:“那一同去吧。”
淩昭上前一步,伸出手臂,微微躬身。
四夫人含怨看了他一眼。
你說他疏離不孝吧,他又一副至恭至孝的模樣,叫人挑不出一點錯來。
四夫人悲傷地意識到,淩四爺這一去,世上再沒有一個男人會那樣寵著她,憑她任性了。
她輕歎一聲,把手搭在淩昭伸出的手臂上:“走。”
淩昭垂著眼睛,聲音溫柔而恭敬:“母親小心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