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棠年的話癆因子急劇上升,就今晚的事深惡痛絕,在一旁沒完沒了地嘮叨。
但宋黎當時已經聽不進去了。
宋黎靠著椅背,陷入安靜。
她想起五歲那年秋末,被靳家從京市警察局接回南宜撫養,靳母是宋黎媽媽生前的摯友,包括靳父,對宋黎的照顧都無微不至。
但宋黎從未奢求過什麼,她隻想安安靜靜長大,儘早獨.立,不添麻煩。
所以麵對靳時聞這個年長她幾歲的哥哥,宋黎曾經都是敬而遠之。
這種心態的變化,是在宋黎升初一那年,她到了靳時聞所在的中學。
隔著兩棟樓,他在高中部,她在初中部。
宋黎清楚記得,那天她結束夜自修回家,半路自行車軋到碎石子破了胎,她隻能把車推到附近的修理點。
那間修理點二十平方不到,被一堆舊車歪歪扭扭地占滿,小到宋黎光站著都擁擠,她隻能到路邊上等。
正逢降溫,夜風直往衣領裡灌,很冷。
那條道偏僻,大晚上很荒涼,隻有一盞供電不足的路燈,微弱的橘光明滅交替。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唯一的光源像是疲乏得撐不下去了,驀地徹底熄滅,再沒亮起來。
周遭突然一片漆黑,暗得不見五指。
宋黎在京市那年經曆過不好的事,恐懼黑暗,當時她的心跳和呼吸都迅速加快,本能地做出應激反應,挪不動腳,抱住自己,蹲到地上放聲哭。
但她的絕望沒有持續很久,因為靳時聞在那個時候及時出現了。
他帶她到亮處,將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到她肩上,還用紙巾擦掉她眼淚,說:“彆哭了,我陪你等。”
——哥哥在這兒陪你等,不哭了行嗎?
高度相似的情景,宋黎看著身上的校服外套,不能自控地想起了當初在京市遇見的那個少年。
那一瞬間,恍然如夢。
後來宋黎才知道,那天靳時聞是和女朋友約會隨便走走,恰巧經過,看見了她,而他的體貼,或許是靳母交代過要多照顧她的原因。
不過必須要承認。
宋黎對靳時聞好感,也是從這時候開始的。
可那時,宋黎隻當自己是癡心妄想,直到去年她於京市醫學院畢業,回到南宜,和久違的靳時聞再見。
初高中宋黎連連跳級又是保送,儘管拿到了MD學位證書,但她當時也隻有二十二歲。
這年紀的女孩子,容貌正長開,她瞳仁是糖栗子的顏色,清潤柔和,肌膚白淨得像凍牛奶,鼻翼那朱砂痣淺淺的,愈發顯得純稚。
其實蘇棠年還有一點說得不準確。
靳時聞不能算是追過她,他隻是在久彆重逢的幾天後,某個送她回住處的雨夜,問她,談戀愛了嗎。
她悄悄捏著手指,輕聲說沒有。
“和我試試?”男人西裝筆挺,坐在駕駛座近乎深情地望了她一眼。
於是這段戀情就這麼順理成章地開始了。
到底宋黎是初戀,對愛情有太過美好的幻想。靳時聞卻不一樣,他在情場來去久了,並不新鮮,不再如年少時那樣,可以不計得失地談情說愛。
正因如此,僅僅一年,他無意中給宋黎帶來了頻繁的傷心和失望。
例如今晚。
頭頂的白熾燈有些刺眼,宋黎半斂睫毛,思緒悠遠,毫無征兆地說:“他平常對我挺好的,沒有很差勁。”
就當她是自我麻痹。
蘇棠年旁觀者清,配合地點頭:“嗯嗯,如果他對你不差勁的話還是對你挺好的。”
“……”
“他再不對你上心,你就認真自我反省。”
宋黎回神,難以理解:“我怎麼了?”
蘇棠年露出一個職業假笑:“反省下自己為什麼隻有他一個男朋友,過敏了都沒人送醫院。”
“……”
“太沒經驗很容易吃虧的,穩妥起見,你最好有心理谘詢師,指導情感問題,”蘇棠年說著,媚眼細細拋過去:“我正好認識一個,微信推你怎麼樣?小哥哥可帥了!”
那倒不必。
宋黎彎起小鹿眼,回了她個“給你眼神自己體會”的笑。
兩人聊到天南地北,宋黎心情好了些。
掛完吊瓶,她們剛出急診部,就有輛救護車拉著警報聲駛回,不少值班人員圍聚在通道口,引起不小的轟動。
似乎是發生了一起車禍。
她們沒逗留,並肩離開急診樓。
一走出就看見醫院的綜合大樓外掛著一條條紅色橫幅,在夜風中鼓動,場麵壯觀。
【堅決抵製三甲公立醫院私有化改製】
【強烈譴責盛氏集團侵占國有資產】
【資本家滾出南宜二院】
等等,橫幅的字諸如此類。
蘇棠年抻著脖頸眺望,不可思議咋舌道:“你們醫院鬨得真凶啊。”
“資本家一肚子壞水,淨想薅老百姓羊毛。”宋黎沒抬頭看,方向明確地走去停車場。
蘇棠年跟上她:“網上都說盛氏過於硬核,二院收購案沒跑了,這樣抗議有用嗎?”
宋黎聳聳肩:“目前還沒有。”
可能對方壓根不打算理會,到底醫院領導人沒有出聲,橫幅都是醫護自發掛上去的,往空池塘裡投石,怎麼激得起水花呢。
“京市盛家誒,明清那會兒就是簪纓大戶,後來又參與軍派,還是十九世紀末最先重視發展實業的那一批家族。這格局,蒼了天了!”蘇棠年暴露瓜農的本性,歎了又歎。
她問:“前兩天的熱搜你看到沒?”
宋黎雙手縮進衣袖裡:“你說哪個?醉酒後的行為藝術?還是男子偷手機後躲陽台刷抖音笑太大聲被發現?”
蘇棠年:“……”
蘇棠年難以置信:“盛家老三親自來南宜了,那麼大個熱一你沒看見?”
“誰?”宋黎對上她目光。
“盛牧辭啊!”蘇棠年從唇間低壓著聲音說出這名字:“軍校出身,軍官退役,回家繼承億萬家財的男人,網上沒照片,據說他的顏值和身材,劉楚玉見了都想跳出棺材再逍遙一回!”
“……”這形容就離譜。
“想起來了,就那個二世祖。”
“……?”
“用瑪麗蘇高乾言情文的話說,他純純就是京圈正統的太子爺,你要不要這麼冷漠。”蘇棠年探過半個身子,企圖從她的表情裡搜刮出口是心非。
但宋黎望著前方燈影晦澀的路,勻步走著,無悲無喜。
隻是聽見京圈兩個字的短瞬,她神情有不易察覺的變化。
“你想,他肯定是要插手醫院的事,”片刻後,宋黎正經分析起情況:“四舍五入,就是死對頭啊。”
蘇棠年呆了呆。
是哦。
她豎起拇指:“人間清醒啊我崽,男色當前無動於衷,你什麼時候被濟顛點化的?”
宋黎笑著斜睨她一眼,回望前頭灰蒙蒙的路,她聲音有些空虛,散在夜風裡:
“你說他們那種天之驕子,從小在金銀窟裡遊戲人間,活一輩子樣樣沒在愁的,讀也不讀個MBA之類的回來當領導享福,居然去上了軍校,是圖什麼呢?”
“你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點奇怪哦。”這話讓蘇棠年陷入三分沉思。
頃刻後,她茅塞頓開,撞了下宋黎的胳膊,湊近咬耳朵:“據說盛牧辭他.媽媽,最初是盛老爺子在外麵的情兒,年輕漂亮,使手段上位。所有人都以為盛家老大得攤上惡毒後媽了,結果你猜怎麼著,人是將倆繼子女當寶,親兒子當草!還想盛牧辭把盛氏掌權人的位置讓出去呢!”
宋黎有一瞬的疑問,但她習慣克製多餘的好奇心,眨眼便就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隨口應道:“不會吧。”
“我也是道聽途說的。”
“所以,也可能是太監座談會。”宋黎不緊不慢地向前走。
蘇棠年沒理解邏輯:“太監座談會?是啥?”
宋黎看她一眼,忍著笑意,趁其不備伸.出手掐了一把她腰:“無雞之談呀!”
蘇棠年怕癢,彎著腰又笑又躲。
兩人鬨了一段路,跑累了才算歇戰。
蘇棠年言歸正傳,手掩到唇邊,悄聲對宋黎說:“不過講真的,盛牧辭帥是帥,可他如果真過來了,你在醫院得要留心,千萬彆招惹到他,我聽說這位盛老三特彆沒人性!”
“他看不順眼的人,墳頭草都能養活青青草原整個羊村了!”
關鍵的話正落,宋黎手機提示音突然連響。
陳丹毓:【宋黎】
陳丹毓:【今晚急診的車禍病人明天轉到骨科住院治療,個彆查房你負責】
陳丹毓:【信息給你,功課提前做】
陳丹毓:【這位患者很重要】
剛剛車禍的那個?天王下界嗎?vip通道都沒這麼快。
宋黎小喘著氣,及時回:【就我一個嗎?】
陳丹毓:【你能半個我沒意見】
宋黎:“……”
宋黎扯了下唇角:【可是陳老師,醫院不是規定,首次查房得跟隨責醫交接病情的嗎?】
陳丹毓:【特殊情況,讓你去就去】
宋黎低怨一聲,心平氣和回複她“好的”兩字。
陳丹毓是他們骨外科的住院總醫師,半老徐娘,趨炎附勢,欺軟怕硬。
帶教宋黎的周副主任正出差美國進行為期半年的進修,未歸,管不到醫院事宜。
於是宋黎就成了那個被揉.捏的軟柿子。
陳丹毓:【急診報告.jpg】
陳丹毓:【vip901】
宋黎查看圖片,一眼掃到報告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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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敏.感一頓,輕喃:“明天十四號了。”
“對嘍,”蘇棠年回答,好奇她反應:“十月十四是有什麼節日嗎?”
宋黎默了會兒聲,無事一笑:“沒。”
她繼續看報告裡的主訴,初步判定是腰椎和肩關節有骨傷。
視線再慢慢往上。
姓名:盛牧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