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中還拿了剛剛在看的《詩經》,想著拿著也不合適,於是就放在了千秋亭的凳子上,想著回來的時候可以再拿。
我打量著手中的食盒,上麵雕著細細的花紋頗為好看,心中思量著長春宮,我知道它是在西六宮,可是具體在那兒就不知道了,還是要問人,現在答應了,也沒法子,隻好硬著頭皮走去。
那時候我並不知道,就是這個當時看來不算什麼的決定,將會讓我以後的人生發生巨大的變化,也許,以後中那所有的大悲大喜,均是來源於這次普普通通的好心幫忙。
轉過一道側門,又走了一段夾道,卻不知道是該走百子門還是重華門了,我停了停,想找個人問路,隻見從左邊的百子門內走出一位穿著青色便服的二十四五歲的男子,神情平靜,卻略略帶著些疲憊,我知道能出入後宮的男子必定是一些王公貴族,所以上前問路時也是頗為小心的。
“奴婢給爺請安。”我先福了福身,雖不知道到底是誰,稱呼為爺總是沒有錯的。那男子也沒說什麼,抬了抬手讓我起身,便要向前走去,我忙說:“奴婢鬥膽,請問長春宮該往哪邊去?”
那男子站定,回望了我一眼道:“你去找榮妃娘娘?”
我忙應是,又將剛剛在禦花園所遇的事兒和他說了一遍,他笑道:“也不麻煩,從百子門進去,走西二長街,過了鹹熙門和長泰門,往前見了敷華門,拐進去就到了。”
我心裡雜七雜八的記了一堆,見他說完,便忙謝過了他,他笑著揮揮手道:“下次不認識路,就彆幫彆人的忙了。”
我也不知該應什麼,隻是福了身,見他走遠了,便按著他的法子走到了長春宮。
見我拎著食盒進門,一位年紀稍長的宮女便走了過來問道:“這位妹妹,看著倒是眼生,不知是哪位主子身邊兒的人?”
我實在懶得再說一遍,隻說:“這是宜主子準備給榮主子的點心。”
那宮女笑道:“原來是宜主子身邊兒的,妹妹先略站站,我進去通報一聲。”我點點頭,拎著食盒站到一邊兒,她便自去了。
沒過多久,她便領了我進去,榮妃斜歪著錦榻上,是個麵容平靜的中年女子,我看著她隻是覺著熟悉,卻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榮妃笑看了我一眼道:“是宜主子叫你來的?”剛才我雖是疲懶,但如今她既然這般問我,於是隻好又是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榮妃聽我說完微微笑道:“你是今年的秀女?倒是個靈透好心腸,懂得幫人的,若是其他人,還不趁機要點好處?”說著她抿嘴笑了笑,又道:“叫什麼名字啊?”
“回榮主子的話兒,叫裕媜。”
榮妃點著頭,邊打開了食盒,眼裡一喜,身邊的貼身宮女也笑道:“宜主子真是有心的,就知道主子愛吃這海棠糕。”
榮妃笑說:“我也不過是念叨了一句,她就送來了,改明兒也挑些她愛吃的給她送去。”又頓了頓道:“隻是三阿哥走的不巧,否則也可以吃上點再走。”
榮妃見我站著,便又說:“你下午就要複選了吧,那你就回去吧,免得誤了時辰。”
我忙福了福身,就退了出來。心下邊想著榮妃剛剛說著的話兒,邊向禦花園走去。
越發靠近正午了,我額頭上已經出了薄薄的一層汗,到了千秋亭的時候,臉上的汗水有些迷蒙了眼睛。
想著就走上台階準備拿拿回凳子上的《詩經》,結果驀地看見亭子裡還站了個人,便吃了一驚。抬頭一看,那人也回過身來,竟是剛剛遇上的那個男子。
我看了他一眼,心裡暗笑了一下,便端正地福了福道:“奴婢給三阿哥請安了。”
三阿哥好像有些驚訝,隨後抬抬手又笑道:“起來吧,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抬眼看他,果真是和榮妃有幾分相像,怪不得剛剛見著榮妃時覺得很麵熟。“奴婢是胡亂猜的,剛剛見著三爺時離長春宮頗近,想來爺大概是剛從那裡麵出來,到了榮主子那兒,主子提到說三爺剛剛走,我估摸著時候,還有三爺您的年紀,又憑著三爺和榮妃娘娘長得有些相像,奴婢就猜著,您就是三阿哥。”
三爺笑道:“這倒是靈慧的,我和額娘哪裡像了?”
我想了一會兒,三阿哥和榮妃的外貌隱隱約約相像,但卻找不到具體之處,想著便道:“奴婢覺得,榮主子和三爺,都有些書卷氣,像飽讀詩書的人,二位的眼神很像。”
三阿哥聽罷琢磨了一會兒,笑道,“那你也算讀過詩書的,這——可是你的?”說著揚起手中的書,我一看,正是那本《詩經》。
他見我愣了一下,便笑著將書遞給我,自顧的走出了亭子。
我卻愣在當地,他經過我身邊說的那句在我耳邊久久未散……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三】
“恭喜裕媜妹妹了,今日你留了牌子,應該慶賀一番才是啊。”我恍然地坐在椅子上,倩琳在身邊說個不停,我知道她想慶賀的隻不過是她自己被留了牌子罷了,至於我,那根本是可有可無的點綴。
倩琳見我愣愣的,卻好像仍然不擾她的興致,又興致勃勃地說道:“明日就是擬出名單來的日子了,到時候是不是鳳凰也就知道了。”我無意去聽她,腦中隻是不停地想著下午的事兒。
今日佟佳貴妃沒有來,說是身體有些不爽,隻是讓惠妃,德妃,榮妃,宜妃來了,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第一批留牌子的時候,李公公報的名字裡麵,就有我。那一批大多都是出身大家的女子,身份尊貴,有些甚至和那幾位主子有些熟識。在第一批就被選上,真讓我始料未及。
抬起眼,向那四位主子看去,隻有榮妃,對我露出了笑意。
“奉貴妃娘娘懿旨,秀女白佳氏晏然容貌秀美,溫婉知理,特封為……”李公公宣旨的時候,我們一乾被留了牌子的秀女一動不動的跪在地上,我沒有欣喜,沒有悲傷,隻是呆呆地跪在那兒,到後來連李公公再說什麼都不知道了。
“裕媜……”倩琳暗暗推了推我,“講你呢……”
我這才回過神來,凝神聽著,“……善懿靜敏,即日起到乾清宮,任禦前侍奉。”我叩首謝恩,手指不覺微微顫抖起來。
已經是黃昏了,天色暗了下來,帶著些許昏黃的顏色,紫禁城裡尊貴的烏鴉著灑金的黑羽鳴叫著飛過,帶著些蒼涼的意味,我那時並不知道,未來的一切儘在這一個看似普通的黃昏裡成為定局,我更不知道,將來所有的愛與恨,皆是在那一天慢慢埋下了伏筆,從此以後,我逃不出的,就是那右手心涇渭分明的掌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