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月,”那虛弱的聲音慢慢說道,“將這簾子拉開……”話音卻是帶著略略的哆嗦。
那個名叫佩月的侍女忙上前掀起了床帳,又聽裡邊兒吩咐道:“你自去吧,讓我們娘倆,說說話。”佩月遲疑了一下,但也是含著淚應下了,自己便匆匆退出了內間。
此時可見床上躺著的是個三十出頭的婦人,李佳氏麵容病瘦清減,雙唇毫無血色,膚色也是蒼白的很,卻唯有一雙眸子卻是明亮清澈,她看向身邊的痛哭流涕的女兒道:“哭什麼呢?誰沒有個死…….”
裕媜哪裡還聽她開解,抱著李佳氏的身子就隻是哭起來,嗚咽著道:“三兩月前額娘才送我入宮,那時還好得很,怎麼如今就是病成這副樣子來……”說著攥著被子的手已然骨骼分明。
李佳氏輕笑道,“人命哪有可以揣摩個透呢?”她看了一眼身邊伏在被子上泣不成聲的女兒,輕聲道:“媜兒,到床上來,陪額娘略躺躺。”眼裡卻水霧迷蒙起來。
裕媜脫了鞋子,哆嗦著和李佳氏一並躺下,卻感覺額娘冰涼的手攥緊了自己,不由的偏過頭去看,隻聽李佳氏緩緩說:“小時候你就愛和我睡,每晚上必定要粘著我,那時候……咳…..咳咳……”她也不停頓,隻是一味的說:“如今,你進了宮,今日能出宮來看我,也是你平日裡做的好,都是聖上的榮寵,你莫要辜負了聖恩。”
裕媜強忍著淚道:“女兒明白,額娘說的女兒字字記在心上,從來不肯忘了的。”
李佳氏默默點了點頭,又笑道:“媜兒,額娘想聽你小時候唱的,那首額娘家鄉的農諺,你唱給額娘聽,可好?”
裕媜彆過臉去,不去看李佳氏一臉的淒涼,隻是應了一聲,便慢慢唱起來道:
“三月昏,參星夕。杏花盛,桑葉白。
蜻蜓鳴,衣裘成。蟋蟀鳴,嫻婦驚。
河射角,堪夜作。犁星沒,水生骨……”
在裕媜帶著哽咽和濃重鼻音的唱音中,李佳氏閉上眼,似是自言自語般道:“當年他就聽我唱這首農諺的……咳……咳咳,他還說,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如今……”後麵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漸漸不可聞,卻隻聽見這間幽暗屋子裡隻有裕媜一遍一遍的哭腔:
“三月昏,參星夕。杏花盛,桑葉白。
蜻蜓鳴,衣裘成。蟋蟀鳴,嫻婦驚。
河射角,堪夜作。犁星沒,水生骨……”
窗外深秋意正濃,隻見秋分瑟瑟,卷了幾片枯黃的葉子慢慢墜入那樹根邊兒的泥土中去了,終是塵歸塵,土歸土,零落成泥碾作塵了。
【三】
康熙四十一年,初冬。冷意漸濃。
一個丫鬟領著一個衣著端靜的年輕婦人走著,那丫鬟說道:“福晉,翠碧打聽過了,這前麵就到了。”說著見那女子點了點頭,翠碧於是便上前走去,卻忽略了身後那女子腳步微微一頓。
裕媜正在房內小睡,昨夜當值頗晚,累的起不來,還好上午不用當值,於是就躺著。
卻聽見門外一陣敲門聲,裕媜心裡疑惑,便問道:“誰啊?”
隻是門外的人並不作答,裕媜無奈,隻好喊了聲,“等一會兒......”說著便起了身,匆匆穿了衣服,對著鏡子急急的抿了鬢角,便過去開了門。
門外站的女子端莊安靜,裕媜從未見過,見那女子一直盯著自己,便不覺也愣在了當地。卻突然聽見一旁一個年輕丫鬟說道:“還不趕緊給三福晉請安!”
裕媜心中一動,邊忙福下身去道:“奴婢給三福晉請安。”心中卻漸漸涼了下來。
董鄂氏臉色未改,讓人看不清息怒,仍是按了禮數叫她起身,三人便進了屋子,裕媜奉了茶便立在一邊,董鄂氏卻笑道:“裕媜姑娘何必客氣,隻是在你自個兒的屋子裡,坐下罷。”
裕媜淡淡看了她一眼道:“裕媜不敢。”
董鄂氏見她如此,也隻冷冷笑了一下。身邊的侍女翠碧卻是借機狠狠白了裕媜一眼。
“裕媜姑娘是個靈慧的人兒,自然知道我是為什麼而來。”董鄂氏緩緩刮著茶葉沫子,抬眼看了站著的裕媜,見她沒有任何反應,卻突然放下了杯子,臉上儘是哀戚之色。
“裕媜姑娘,我雖不是什麼大度的人,可也絕非是小雞肚腸想要來尋姑娘的麻煩......”董鄂氏緊緊攥著手中的帕子,又道:“姑娘得爺垂愛,我這做嫡福晉的也應該大肚能容才是......隻是裕媜姑娘,你若是...我說個私心,姑娘可彆笑話我。”董鄂氏抬起眼睛,“爺若是定想姑娘過府來,我自會向榮妃娘娘去求,還望姑娘能成全。”
董鄂氏低著頭,肩膀微顫,半晌抬眼看裕媜有些動容,複又說道:“裕媜姑娘,這一兩年是多事之秋,弘晴長到六歲,今年卻也歿了,他是我嫡親的兒子啊,又是爺的長子,爺雖未說,可我們心中也知道他是難受的,去年又是我的長女兒歿了......最近府裡王格格才誕下弘曦,這紅白喜事交雜著,總是不好......"
董鄂氏見裕媜身形晃了晃,便頓了口道,“姑娘也要休息了,你瞧我這沒皮沒臉的來這兒說些什麼混話......我這就走了。”說著便起身,見裕媜臉色蒼白,便也不講那些虛禮,自顧走了。
才出了門,翠碧便低聲笑道:“福晉真是聰明,你看那小賤人的樣兒,就知道是被唬到了......”
董鄂氏冷笑道:“一個小丫頭片子懂些什麼,不過是仗著爺罷了。”
裕媜呆坐在房內,衣服本是單薄,如今卻是越發冷了,抬眼看窗外,草木都凋儘了,顯得的枯黃無力,隻有寥寥幾篇落葉隨著風兒在空中一圈一圈兒的打轉兒......
“小妹,見信如吾,額娘的墓地風水很好,是由我親自選下的,勿掛念,隻需在宮中好好做事罷.......五天前,阿瑪納了新的嫡室..... 愚兄上”
額娘,你還能告訴我,到底該怎麼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