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是個什麼樣子?你跟我說說可好?”小琴滿臉期待。
“皇後?”景榆想了想道,“皇後很美,很溫婉。待下人沒有什麼架子。”她和他站在那裡,就是一對璧人,簡直無可挑剔。
“哎,你有這個福氣,可見著皇後,我怕是這輩子也見不著了。更彆說皇上了……”小琴嘟囔著走了。
景榆苦笑了一聲在炕邊坐下來,滿屋子的寂靜,陽光從窗外微微的射進來,屋子裡的塵埃微微地漂浮在日光裡,清晰可見。景榆將那皇後賞賜的盒子從懷裡掏出來,輕輕地放在鋪蓋上。
見著了,不隻是皇後,連那個天下的九五之尊也見著了。可是見著了又怎麼樣呢,隻不過明白了自己的微小和妄想的渺茫罷了。
景榆苦笑著打開了那個木盒,裡麵那個碎成兩截的攢絲雪璃簪子在正午明亮的陽光下發出刺眼的光芒,生生的紮疼了景榆的眼睛。
還有那個不知蹤跡的繡了《念奴嬌》的石青色錦袋。看著空空蕩蕩的櫃子,景榆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所寄托的,隻是那麼少,可是儘管是那麼少,還是有人要奪走。
你說,這又是何必呢?
【四】
年輕的皇帝站在坤寧宮下仰望著,黃昏的夜色照著他的石青色二則團龍暗花緞夾朝袍有些淒冷,景榆猶豫再三,卻還是上前請安,“奴婢給皇上請安。”
“嗯?”沉默的皇帝突然被人驚動,他一看眼前的人,是個垂著頭的奴婢,端端正正地福在那裡。他看了一眼空空蕩蕩的坤寧宮,擺擺手正欲讓她起身,可是眼神一緊,手定在當地,話哽在喉嚨裡。
“你起來……”皇帝終於說了話,隻是嗓音頗為沙啞。景榆抬起頭,目光卻是與皇帝直視著。皇帝一驚,回過神來,指著她發髻上戴著的攢絲雪璃簪子顫聲問:“這簪子,是從哪兒來的?”
景榆看著眼前的這個平日裡高高在上的帝王,隻是一年未見,他的神色竟與當初在坤寧宮中相遇時判若兩人。她又望了望身側黑暗寂靜的坤寧宮,緩緩答道:“回皇上,這是,當初皇後主子賜給奴婢的。”
皇帝回過頭去,麵向坤寧宮,嘴裡似是自言自語道:“卿容,是卿容麼……”
景榆不再敢答話,隻是靜靜的站在皇帝的身邊,她突然感到即使是這麼站著,一生一世也是好的,隻是怕,這須臾的光陰,也是留不住的。
“你下去吧。”皇帝轉過身來,隻是盯宮女發間的那個簪子。那宮女頓了頓,福了福身,便退後幾步,自轉身去了。
皇帝歎了口氣,想要回乾清宮去,可是目光卻停在那個宮女離開的背影上,久久不能收回。紫禁城昏黃的暮色裡,映著四處的朱牆琉璃瓦與白玉雕欄,那個身形瘦弱婉麗的背影,不知怎麼就讓他失了神。
卿容,你相信轉世嗎?如果不是你,那她的背影為何與你如此相似呢?
景榆眼角的餘光裡,皇帝僵住的身影在她眼中定格,她緩緩閉上眼睛,頃刻之間卻淚流滿麵。這一生還如此漫長,可是她的餘生,卻注定要成為另一個女子的代替。
腦中反反複複想起的隻是幾天前小琴嘴裡的那句話,“景榆,你知道嗎?我剛剛聽琉裳姑姑和琥珀姑姑聊天,琉裳姑姑說你的背影,和孝誠仁皇後有九分相似呢……”
【五】
“聽說了嗎?辛者庫一個繡作估計啊,能被封個常在答應什麼的,抬上去當主子了。”
“好像是姓衛吧……”
“嗬嗬,據說啊,是背影特彆的像故去的孝誠仁皇後……這才……”
“是啊,否則一個辛者庫罪籍的賤婢,怎麼可能這樣飛上枝頭呢。可憐見兒的,不過是當了彆人的替代……估計自己心裡還想著能飛黃騰達了呢…….”
“哼,不過是三兩天的事情罷了,據說那是個平日裡不聲不響的主兒,你瞧瞧,估計暗地裡花了不少的心思呢……”
“莫非是想學漢武帝的衛後……哈哈……”
“那你可是太高看她了……”
本以為,做一個替代也是好的,至少可以讓他正眼看上自己幾眼,可最終才發現,原來自己連做一個替代都不配。自己這樣一個活生生站在他麵前的人,還抵不過坤寧宮裡那縷不知蹤跡的幽魂。
卿容。很久以後才發現,那兩個字已經成了他心裡的刻痕,永遠都不能忘記,永生銘刻。
看到他放在多寶盒裡的那個石青色錦袋,景榆緩緩的拿了起來,仔細的打量起來,眼眶卻再沒有任何酸澀,眼淚已經是流光了,早知道會在這裡,今日一見,心裡卻連一點波瀾都沒有了。
“這個錦袋好生精致。”她學著彆人曾經無數次誇獎她的話,一字一句的說道。
“那是德嬪當初繡給朕的,她是用心了,你瞧,這《念奴嬌》分明就是朕的字跡嘛,也不知道,她是什麼記下的。”年輕的皇帝站在自己身邊笑著誇獎著另一個曾經自己以之為姐妹,卻背叛了友誼的女人。
德心,聽他這樣誇獎你,你歡喜嗎?那你心中,有沒有對我有一絲愧疚呢?
在她意識到自己隻是一個卑微的替代的時候,已經心力交瘁了,此刻竟是看著那個錦袋,連辯解的力氣都沒有了。
“大江東去,浪淘儘,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她緩緩地念,似要將那字字的筆畫全部記在心裡,殊不知,其實早已記在心裡了。
【六】
“衛姑娘,我實在是搞不清楚,你一個繡作,看皇上的字跡做什麼?”梁九功展著那張略略有些揉皺的紙,疑惑的看著眼前這個秀氣玲瓏的宮女。
“我想著,皇上的字這般好,要是能把皇上的字繡下來就好了。”景榆抬眼笑道,“你說是嗎?梁公公。”
“這倒是個極妙的主意,萬歲爺看見了成品,定會很高興。”梁九功看著景榆欲走,又叫道:“姑娘不再看看了?都記下了?”
景榆回頭笑道:“都記下了,多謝公公了,改日一定謝過公公。”
再多的字,隻要是你寫的,我便,將那一撇一捺,都記在心底,永生不忘。
【七】
“朕惟協讚坤儀,用備宮闈之職佐宣內治,資端淑之賢爰考舊章,隆新秩爾衛氏,蘊溫柔。性嫻禮教。位在掖庭之列。克著音徽禮昭典冊之榮、宜加寵錫茲仰承皇太後慈諭。冊爾為良嬪。爾其益修婦德,勤慎以翼宮闈。永佩綸言、副恩光而綿慶祉欽哉。”
景榆跪在地上,秋季的天空乾淨清明,耳畔的琉璃流蘇琳琳琅琅地垂著,“謝皇上恩典。”自己的聲音已經久遠得連自己都陌生起來。
胤禩降生後十九年的冊封,是不是就是為了告訴我,我根本就沒有奢望的身份。
這一世的歸宿,也就是如此了。對於一個替代,他已是仁至義儘,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