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邊突然有一聲悶響,像是什麼東西倒到了地上。良妃卻置若罔聞,隻是靜靜地看著我。
我心中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我所謂的額娘根本和我一次未見,自然也沒有了良妃想象中的親情,可是我腦中重複出現的卻是當初在鐘粹宮裡的那個夢境,那個長得和我在現代的媽媽一樣的婦人……我突然心一酸,眼淚竟有些不由自主,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不知道我在現代的家人過得如何,我是不是在現代,早已葬身於墓地了?
越是這樣想著,心裡越發難受起來,良妃見我這樣,隻當是因為額娘的過世而傷心,她隻道:“你也莫太過於傷心,隻是有些事情我還是不得不說。”
我抬起頭,見良妃定定地望著我,隻聽她道:“自從你阿瑪歿了,你又被我接進宮來,你額娘就一直借住在湖北你姨媽家裡,如今她病歿了,就是那邊的人送來的信,前些日子你瑪法乞休,皇上準了,你姨媽他們就搬回盛京了,按你姨媽的意思,如今你阿瑪額娘都歿了,你現在在禦前侍奉著,將來若是沒有被指婚,出了宮之後,還是回盛京,你姨媽不會虧待了你的。”
她口口聲聲說著我的家世,可是我卻聽得沒頭沒腦的,她說的那些人我可是一個都不認識,隻是默默地站著,良妃大概隻當我是難受,也不再說話。
好半晌過去了,我抬起頭來,望向靜靜看著我的良妃,微微福了福道:“主子,奴婢先告退了,叨擾主子了。”
良妃靜靜地揮了揮手,我便緩緩退了出去,心中一團亂麻,走到門外,卻見那個叫做聆芳的小宮女已經起身,見我出來,便湊上來道:“姑娘,主子可允了我進去?”
我望著她純澈的眼睛,突然有種疲憊的感覺,隻想躺在床上,便有氣無力地道:“主子不曾怪你,你進去吧。”
“哎。”小丫頭應了一聲,便匆匆地跑了進去。
外麵的風好像小了一些,我靜靜地站了一會兒便出了鐘粹宮,這是自從我來到這個時代之後第一次正式開始思索我以後的人生,良妃今日不提我還真沒有想過將來會如何。
如今唯一的額娘也去世了,雖然我並不熟悉她,可好歹也是最親近的人,現在的我徹徹底底的成為了一個父母雙亡的人,就憑我現在這樣不起眼的樣子,等著康熙給我安排命運幾乎是不現實的,那將來到了年紀,出了宮,我是真的要去那個人生地不熟的盛京,找那些從未見過的親戚嗎?
三月。辛醜。上自暢春園回宮。
天氣略略轉暖的時候,康熙總算回到了宮裡。裕媜回來的時候被我一臉的幽怨表情嚇得不輕,我拉著她,話倒是有好些,可說出來的卻是少之又少。
我最先記得的就是三阿哥托付給我的東西,當裕媜打開那個三阿阿哥送來的木盒時,眼神突然變得模糊。
我一好奇,裕媜也沒有避諱我,便湊上去瞧了瞧,隻見裡邊整整齊齊的摞了一疊的紙張,上麵都是些詩詞,字寫得極好,我明白過來,這些大概就是三阿哥寫的了,素聞康熙的三阿哥是個很有書畫天賦的人,今日見這些字,倒真是名不虛傳。
裕媜匆匆掩了盒子,抽搭了兩口氣,又變成了往日的神色,隻是少了話。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轉眼這天氣也漸漸暖和起來,這些日子,顧問行交給我的活越來越多,和康熙有關的事兒也越來越多,上月的月俸也把我提到和裕媜同一個規格,彆的宮女隻說是顧諳達越來越看重我,眼紅欣羨的怕是不少,可哪知我這日子也是越來越難過了。
洛蘭她們是不像以前那樣要為難我了,可且不說顧問行日日交給我的工作既有身體上的負擔,還有心理上的負擔,而且我夜夜幾乎都要開夜工,看那些茶藝茶道點心的書,我本來對這些的興趣也不是很足,如今也隻好硬著頭皮看下去。
裕媜為此還常常打趣我道,說我一個人把屋子裡兩人的燭火份例都快用完了。我聞此言除了苦笑,也隻好繼續埋頭在那一堆的書裡,天長日久的,竟也漸漸對這些豎著排版,從右到左的繁體字熟悉起來,倒也算給我增長了些能力。
隻是遇上不認識的字還要請教裕媜這個活字典,她倒是常常納悶,問我為什麼我會的詩詞那麼多,可是有時候竟還不認字,那我那些詩詞從哪看來的?每當這時候,我隻好打著哈哈說是額娘以前念給我聽的,裕媜知道我額娘剛剛去世,大概是怕我傷心,也便不再提了。
這一日,我難得不用當值,早上起來之後就在院子裡澆花,那幾盆花花草草的都是前幾日乾清宮的幾個小太監硬塞給我,本來我也沒多想,想著美化美化環境也挺好的,後來才反應過來,這些人以前怎麼沒見他們這麼熱絡呢,感情是看我現在還頗入得了顧問行的眼,一個個來巴結呢。
想到這兒,我笑著搖了搖頭,果然這宮裡的人個個都是有眼色的,我以前也見過他們送給裕媜東西,如今我還沒怎麼樣呢,他們這一個個就都來巴結了。
不過眼前幾盆小花倒是好看得緊,其實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花,隻認得一盆杜鵑。
我正慢條斯理地澆著水,嘴裡輕聲哼著自己也不知道的調調,院子裡沒有其他人,靜得很。天氣已經逐漸溫暖起來,院子的圍牆上停了幾隻小鳥,不同與往日肅穆的烏鴉,它們倒是唱得很歡暢。春日的陽光溫柔和煦,灑在小花小草濕漉漉的枝葉上,安靜而美好。澆完了水,我將那小水壺隨意地放在窗台上,微微伸了個懶腰。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閒,心情不覺愉快得很。站夠了,我提著水壺轉身正欲回屋,卻猛不丁地看見身後不遠處正站著一個微微躬身的太監,我一嚇,手裡的水壺不自覺地掉在了地上。
那太監忙上前一步,撿起那水壺遞給我,我忙接了過來,一邊打量著他,一邊問:“這位公公可是有什麼事兒嗎?“
那太監大概三十不到,我見著他覺得很是麵熟,可是一時半刻卻又想不起來,這些日子我睡得不好,總是愛忘事兒。前些日子良妃宮裡的那個小丫頭聆芳和我打招呼,我愣是打量了半天還沒認出她,最後還是問了才想起來,想著聆芳那個困窘的表情,我自己也是愧疚的要死。眼見著眼前這個很麵熟的太監,我再也不敢問他是誰了。
“姑娘,我們主子托我來給姑娘送東西。”那太監說著將一個木匣遞給我,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來。
“主子還在等著奴才,奴才就不叨擾姑娘了。”
我愣愣地道:“公公好走。”
他麵向著我後退了幾步,便轉身走出了門,就在他一回身的瞬間,有什麼記憶突然湧進了腦子,原來——原來竟是他!
腦中充斥的是那個雪天,那個領著我去太醫院的太監,還有當時腦中對裕媜的擔心……
他,不就是蘇培盛麼。
想到這裡,仿佛才突然感到手裡拿著的那個木匣。是蘇培盛代他主子給我的,他的主子豈不是……
匆匆擦了擦手進了屋子,我將那木匣放在桌子上打開來,隻見裡麵是一對小小的耳墜子,中間懸的雕成海棠樣的深煙雲色瑪瑙,末端是一小串乳白色的玉珠兒,頗為清麗好看,我拿在手裡看了一會兒,又把它放回盒子。
在炕上坐下,心中不禁疑惑,他為什麼要給我這個呢?這些日子我可是隻和他在朝堂上打過照麵,一句話都沒有說啊,要說是八爺送來的,大概是受良妃的囑托,可是……我實在想不出,這樣一個和我很久以來算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平白無故送東西做什麼?
四阿哥的身份又不是那些宮女太監的,指望著我幫他們多打點打點,也沒必要給我好處啊?
俗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幾天過去,我也沒有鼓起勇氣還給四爺,或者說根本沒什麼機會,這耳墜子放在身邊,總是讓我惴惴不安。裕媜也總覺得我精神不太好。
沒過多少日子,梁九功便告訴我們,康熙要準備閱永定河了,這回隨駕的禦前侍奉的名單裡邊兒有了我的名字,我倒也是不意外。
顧問行特特地地囑咐了我好些話,我有聽沒聽的隻是點了頭,回了院子和裕媜整了衣服物什兒,心裡興奮得很,雖然也隻不過是在北京裡頭,也沒幾天的功夫,但畢竟是第一次到除了皇宮和暢春園以外的地方去。
癸未。上幸暢春園。
己醜。上閱永定河。自暢春園啟行。是日駐蹕趙家營。
這回隨駕的是太子爺和十三阿哥,由此可見康熙特彆偏愛這兩個兒子,當天駐蹕趙家營用晚膳的時候,康熙宣了太子十三阿哥一塊用膳。康熙竟親自給十三阿哥夾菜,我眼見著太子的臉色也越來越陰沉,可康熙好像還沒見著似的,問太子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看著太子明明一臉憤懣,卻還要笑著謙恭有理地回答康熙,心中一陣偷笑,早晚有一天他要憋出內傷。十三倒是很自如,和康熙還有太子相談甚歡,好似一點兒也沒注意到太子鬱鬱的神色。
用完了晚膳(清朝皇室大概是在下午一二點時用晚膳),梁九功把這接下來的日程都給康熙一一閱畢,雖然是出了紫禁城,可是畢竟還是處理正事來的,康熙對政務可是一點兒也沒鬆懈,晚膳之後又開始批閱奏章,還宣見了幾個大臣,公布了幾個調職和升遷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