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瀛見狀才知她這副模樣並非戲弄,恰時燭淚欲滴,他挪開卻還是落了一滴在她掌心。
見燭淚灼燙,在她掌心留下一團紅熱,他眉頭皺得更甚,下令:“來人,將她帶回寢宮,喚太醫。”
門外應聲道:“是!”
隨即門被推開,一陣寒風入堂,吹起屋中兩人發絲。
謝瀛將蠟燭吹滅,屋中又暗沉幾分,手中燭台隨一行奴婢的腳步聲被狠狠擲在地上,之後轉動輪椅自蠟燭上蹍過,將其粉碎。
成雅宮中,沈卿晚昏睡了整整兩日,幺鐺在旁陪侍,她醒後問起這期間可有誰來過,卻見幺鐺搖搖頭,滿腹委屈皆是因自家王姬所受冷落,喪氣道:“王姬,隻有太醫時常來過問,未曾見大乾皇室中一人來過。”
“無事”,她本該料到如此,心中竟也不覺有多少失落,沈卿晚將錦被掀開,溫聲與幺鐺道:“扶我下去走走吧,躺了這樣久,竟有些累了。”
“是,王姬”,幺鐺正要上前攙扶,低頭卻瞥見她右手掌心中的疤痕,驚愕瞪圓了眼,“王姬,您掌心上怎有傷痕?”
沈卿晚聞言將掌心收攏,將眼神挪開,“哦,是...是我不小心...”
“王姬——”,幺鐺跪下身,紅了眼,攥著沈卿晚的衣袖,帶著幾分哭腔:“奴婢帶您逃走吧,離開這處沒人氣的宮城,您才來幾日便被折磨成這副模樣,奴婢瞧著您與在慶國時相較已瘦削太多,再這樣下去,您...您會沒命的!”
“逃去哪裡呢?”沈卿晚抬手拭去幺鐺眼角淚珠,寬大衣袖順勢落下,露出手腕,纖細如易折春柳。
“隻要是離開這裡便好...去哪裡都比這裡好!”幺鐺撫上她手背,嘴角垂聳著,眼中是哀求與疼惜。
“你又怎知外麵不如這宮中可怖?”沈卿晚笑了,隻是太過憔悴,似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卻還未等綻放便已待枯竭,她看向窗外豔紅綢綾搭起的喜結與滿樹飄搖的紅綢緞,眸光漸漸失焦,“更何況......我若是走了,大乾怪罪下來,韃靼首領怪罪下來,番邦百姓該怎麼辦?父王與母後又該如何?阿哥又能如何?”
幺鐺見沈卿晚要起身,便忙伸手攙扶,直到走近窗邊,沈卿晚扶上桌沿,才鬆開她的手。
“我被送來京中和親,便是要活命,要百姓活命,也要我慶國活下去,隻我一人苟且偷生便能換得這樣多條性命,為何不可?有何不可?”
沈卿晚輕揉幾下幺鐺的臉頰,溫聲安慰她:“我沒事的,縱使他們百般刁難,可我也是慶國的王姬,在韃靼手中也有他們大乾的公主,他們不敢殺我的,隻要我能活下去,慶國就能活下去,我們就還有翻盤的可能,若是我們現在就畏難放棄,一切便是功虧一簣了。”
“另外”,沈卿晚頓了頓,看著窗紙上來往人影,與幺鐺囑咐道:“這裡不是慶國,以後這種話不許再說了,這裡多耳目,雖你我是用諒語交流,但又怎知這些人裡是否有人能聽懂,身陷囹圄......便該小心行事。”
“是,王姬,幺鐺...銘記...”
次日,沈卿晚去向皇太後請安時,隻草草問過她身體狀況便商議起婚事,說是皇上請神仙算過,七日後便是大吉之日,一切皆已準備妥當。
皇太後麵上不見什麼喜色,語氣也是生硬得很,隻是礙於禮節,與她叮囑道:“這幾日你定要養好身子,若是在大婚當日冊封禮上再昏過去,便是犯了大忌。”
“是,多謝太後關心,太後所言,妾身記下了。”
沈卿晚起身行過禮便隨嬤嬤往景華宮外去,卻還未等踏出宮門,迎麵便見著兩人同一行隨行侍從婢女。
一位正是她七日後要嫁的太子謝瀛,而另一位,此時立在謝瀛身後推著輪椅,周身氣質與謝瀛截然不同,和煦如春風,卻也似天上暖陽,非凡人可及,身姿挺拔瀟灑俊逸,隻是白衣衫上的龍紋和腰間的白玉盤著實惹眼。
一黑一白,仙人與惡鬼,若非在宮中所見,沈卿晚定呼“有趣”。
隻是如今她不敢過多打量二人,以免再招惹麵前這尊閻羅不悅,隻行過禮便要走,卻被謝瀛出聲攔下,“站住。”
“殿下”,沈卿晚深吸口氣,無奈將剛將要邁出的步子收回,“臣妾在。”
按照教習嬤嬤說的,婚期將近,她理應改口為“臣妾”。
“既然已經醒來為何不與孤說”,謝瀛轉著手上玉扳指,雖目光未有停留在沈卿晚那處,可如此咄咄逼人之勢已令人生寒。
“回殿下,是臣妾疏忽,醒後仍頭腦昏漲,竟一時忘記先命人去殿下那裡通報”,沈卿晚的漢語仍磕磕絆絆,一口氣說這樣長的句子已是極限,心知謝瀛有意刁難加上語言不順暢,一時竟覺背上鋪上一層冷汗。
“忘了?”謝瀛轉動扳指的手指停駐,望向沈卿晚,見她咬著唇瓣一副無辜模樣,又想起先前柳氏詭計,瞬時一股無名燥熱湧上心頭,厲聲道:“那孤今日便要你再也......”
“殿下”,那位白衣男子開口打斷謝瀛的話,眸光定定落在沈卿晚身上,嗓音溫潤卻帶著幾分不容反駁的強硬:“想來太子妃初來宮中還不懂許多規矩,偶有疏忽也是正常,日後再學便是,隻是,見太後的時辰萬不能耽擱片刻,您說呢?”
“皇叔深明大義,是侄兒疏忽”,謝瀛揚了揚唇角應答,卻不見眸中笑意,指尖死死扣在扳指上失了血色,轉而冷聲命道:“開門,稟報。”
“是!”
於是沈卿晚立在原地,與一行人擦身而過,不曾回頭望見謝瀛口中的這位皇叔,麵上如舊,可撫在輪椅上的指節早已在見她那刻起,便因太過用力而攥得青白。
隻是她心中不禁回想方才景象,竟琢磨出這位“皇叔”有心為她解困。
不過一瞬的念頭,沈卿晚搖搖頭便舍了去,隨即掐住自己的虎口,自言自語道:“癡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