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瀛進了門,仍是黑著一張臉,沈卿晚心頭一顫,暗歎今晚應當難得安穩了。
“殿下。”
行過禮,屋裡又隻剩他們兩人。
謝瀛不開口,沈卿晚便在一旁立著也不作聲,一時氣氛有些尷尬。
這人當真古怪。
沈卿晚低著頭,暗暗皺起眉頭。
正想著該如何緩和氣氛,謝瀛突然開了口,“孤今日來,是警醒你好好準備幾日後的禮宴。”
“是,殿下,臣妾定悉心準備。”
立夏後第四日,大辦禮宴,宴請京城內外達官權貴及其家眷,之後往青靈山上祭拜,此是大乾習俗,意在祈求風調雨順。
可這事,禮部早已派人通知,又何必他一個太子親自來跟她說起。
隻是她也不能多問什麼,眼看氣氛又要凝結,沈卿晚瞥到桌上茶爐,忽地想起繡嫄曾說謝瀛心中那位有一手好茶藝,得謝瀛心意。
雖她不懂中原茶藝應當如何,但乳母曾教給她乳茶的沏調技藝,既然現下一切備齊,不如便試一下,看謝瀛是否喜歡。
沈卿晚想,不論如何,她總不能一直困在原地,不然始終也無法完成父王母後交予她的任務。
“殿下”,她斟酌著開口,柔聲道:“臣妾方才正準備煮些乳茶,想著睡前喝下可疏解疲倦,有助於睡眠,殿下勤勞政事,勤勉功高,不如臣妾為殿下煮些乳茶,以作休憩,可好?”
“嗯”,謝瀛麵無表情看了沈卿晚一眼,將手中折扇放回腰間,又語氣生硬道:“扶孤去椅上坐下。”
“是,殿下。”
雖嘴上乖順應下,但她心中卻是在吐槽,他先前發瘋時不是會自己走到她麵前的嗎,現下又腿腳不便了,當真與阿哥說的一樣,難搞得很。
沈卿晚煮茶時,謝瀛便在一旁看著,像是監工一般,隻是平常縈繞在他周身的戾氣消減不少,此時安靜坐著,倒顯幾分少年稚氣。
想來他也才剛行冠禮不久,卻行事老成,隻是這乖戾性子,不知是否與年少便久征沙場有關。
早早見了太多血腥氣,未等羽化卻已墮魔。
“殿下,茶煮好了”,將乳茶備好,沈卿晚抬頭相告時,見謝瀛正盯著自己,原本冷冽目光,現下竟令她在其中看出些許動搖。
攥在茶杯上的手暗自收緊,她想,此招術確實有用。
隻可惜繡嫄已死,對於白月光一事,她還是知之甚少又無從問起。
“好”,輕柔嗓音傳至耳畔,謝瀛才自知失神,匆匆挪開了眼。
隻是方才景象,令他想起年少時在遠疆,天寒地凍的年月,他身受重傷被遊牧民族救了回去,在帳篷裡醒來時,周身暖意盎然,低頭見是一隻雪白藏獒窩在他身旁為他取暖,救他的人們說著他聽不懂的語言,而在這其中有一位氣質斐然,衣著相較旁人更加華麗的小女娘,她正在爐旁烹煮著什麼,散發濃鬱奶香氣。
她看他醒來,與他說話,隻可惜,他聽不懂。
他在帳篷中休養了三日,卻隻見過她兩麵。
最後一次見,是在他準備獨身離開,尋找大乾軍隊的前夜。
帳篷中,牧民在唱著他聽不懂的歌曲,隻是聲調高昂雄厚,熱情好似能融化皚皚白雪,小女娘在他身旁的爐上煮著乳茶,他就這樣倚在她身側的草堆上,靜靜看著她,等她的清甜笑容和一碗煮得有些焦糊的乳茶。
她說:“我煮的不好。”
她的漢語有些蹩腳的口音,因自己的手藝麵露羞怯。
謝瀛搖搖頭,用剛學會的語言,回應:“好喝。”
小女娘聽後笑了,眉眼彎彎乾淨純潔如天上皎月。
那是他出生在皇室以來,第一次感受到恬靜輕鬆的滋味。
隻是這般滋味,在他選擇回到軍隊的那一刻,便已是絕談。
沈卿晚將茶杯端至他身旁桌上便要回身,卻又被攥住手腕拉回。
幸而有了前車之鑒,她極力避開謝瀛的任何部位,將手穩穩撐在桌上,對上這人審視的目光,她強撐起嘴角,問道:“殿下,需要臣妾做什麼?”
“你先喝。”
聽謝瀛說要她先喝,沈卿晚不禁挑眉,指了指他身側那杯,問他:“殿下是要臣妾喝這杯乳茶?”
“嗯。”
謝瀛鬆開她的手腕,將手移至她後頸,隨後用力一拉,沈卿晚便失勢跪坐在他身前,雙手又好巧不巧落在他腿上。
完了完了!
沈卿晚瞬間將手拿開,隨即緊緊閉上眼睛等這閻羅大發雷霆。
她心中暗罵:謝瀛!你跟我玩聲東擊西,出其不意是吧——
她想,若還有命活到下次,定要做兩手準備。
可片刻過去,沒有等到預想中的罵聲,唇間卻落上一片溫涼,熱氣摻雜在鼻息間。
“???”
沈卿晚疑惑睜開眼,瞧見謝瀛正拿著方才茶杯,抵在她唇上。
“喝。”
“不勞煩您了,殿下”,見謝瀛作勢要捏著她的臉灌下來,沈卿晚忙伸手接過,喝下一大口,隨後抬眼看他,等他下一步吩咐。
身前人像是試探主人的貓兒,安靜侍候,謝瀛看著她鼓起的臉頰和嘴角沁上的絲絲甜意,喉頭滾動,俯身前傾,直到鼻息交織,咫尺之距時,他才似猛地回神,忽地抽身,鬆開禁錮在她後頸的手,抬頭將杯中所剩乳茶一飲而儘。
沈卿晚呆坐在原地,瞪圓了眼睛,嘴巴也因驚異微微張開。
他剛才是......
一杯乳茶而已,竟有這般奇效?!
她暗暗打起算盤,以後得多煮給他喝才是。
謝瀛知曉方才失控,紅著耳朵乾咳了幾聲,偏開臉不去看她,將茶杯放回桌上,解釋道:“孤隻是怕你趁此毒害孤。”
說完,他便自己起身,快步走到輪椅那處坐好,喊道:“李暘!”
“殿下!奴婢在!”
李暘聞聲便急忙推門迎接他這個祖宗脾氣的主子,結果又瞧見太子妃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