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於黑暗混沌中翻滾,疼痛,擔憂,愧疚,還有一絲的不甘,攪的人胸中脹痛,無計可施。眼前光影迷離,萬千身影重疊,好自彷徨,竟都化為一人。金戈雲舉湧煙塵,一身金甲,睥睨天下。
記得一次我奉命押運糧草,卻遭敵軍劫殺,所部折損大半,恐難以複命,便率餘部取小徑伏於敵歸營途中,欲再奪回。埋伏多時而敵軍不至,正忐忑中卻聞前方有我軍與敵交戰。我忙前去探查,於遠處隻見王棋迎風招展,竟是王駕親臨。他是時隨行不過千騎,卻與敵奮力廝殺,已是積屍成山,漫天血海。王一騎當先,所向披靡,眼看敵軍已成困獸,卻仍一意殺戮,不肯言及招降。
我快馬行至軍前時,敵軍數千精騎已儘沒陣前。王一身血汙,獨對滿山橫屍,我翻身下馬,跪於他身後,不知當做何言。忽有王隨行軍士驚言“這不是尹大人麼,殿下你快看,大人未於軍前。。。”我頓時明白,王是得我遭伏大敗消息,以為我已被戮於軍前,竟親自來援。我心一動,抬頭望去,王緩緩轉身,卻雙眸通紅,滿臉恨意。我再次伏倒,口稱死罪。當下心中卻隻顧疑慮赤麟之事,今日回想才能感知王之厚遇。他不苟言笑,卻向來待人赤誠。
待我,待張赭端,待楚坤,待軍士,待開陽舊臣,甚至待被他推下王位的幼王都是一般慈悲。隻因念及血親,便能不顧眾臣擔憂非議,封幼王為仵侯,世享恩祿,此次出行更是命他監國。王至今無子,幼王又逐漸長成,羽翼漸豐,王卻仍能平常相待。至於安郡王,怕也是如此吧。
當年京都之戰,我也隨行,破城之日,大火連天,印染了萬古不變的穹宇,也焚毀了千載流傳的□□。是時雖外城已破,但搖光王仗著皇城堅固,仍做困獸之鬥,各國相互忌憚,無敢為天下先者,仍是王一勇當先,大破皇城,輕騎直入。隨後諸國恐失先機,一擁而入,那巍巍宮城承載了諸多幼年記憶,我本不願再踏及,但恐王有失,也隨眾而行。
漢白雲階連天,王立於高台之上,向眾人隨手一擲,赫然搖光王頭顱,順階而下。王身前卻橫抱一人,少年身量,藍眸迷離含情,四下無言,王側身而去,世人不乏譏諷調笑者,王卻隻做笑談。之後六國勢力製衡,無敢言帝位者,京都已焚,便訂約再有紫眸降世,就共尊帝王,再續□□基業。
王接安郡王回開陽,另造新宮,安郡王之號,也是王加封的,中心宅仁曰安,王當日也是存了善待他的念頭,望他修養心性,忘卻前塵是非吧。王禦兵多年,卻不習兵痞之氣,若說他與安郡王之間真有私交,也應是兩廂情願吧,觀王於柳橋之變後的態度也可猜度一二。鐘情如此,千古帝王宮闈事,隻此一人了吧。
這些年他曾與我對坐談笑,曾與我並肩殺敵,疆場上救我性命,朝堂上許我新政,知遇如此,我也身為須眉,誠不應再存私念了。但話雖如此,竟仍不甘便這番離去,到底是何牽絆癡纏,我也不能儘言。張赭端一句陰陽苟合,枉顧人倫在我心中回想,又是滿心悲憤,輾轉不安。
忽聽得身邊竟有人聲,“殿下,殿下,他醒了,宰相大人醒了。”
徘徊一番竟又回人間。隻是周身無知無覺,唯有眼皮沉重非常,聽得殿下二字,強自睜眼,卻仍是一片模糊。殿下,殿下還在,我心中竟是一陣歡欣,隨即轉念,那麼,那麼張赭端就是不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