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迫切,宋映禾下了公交車,直奔瀨河公園。
風迎麵掃過,他聽到的卻是自己急促的心跳聲。
遠遠在西岸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倏然停下奔跑的腳步。
緊張情緒湧上來,他一邊徐步向前,一邊在腦中演示著即將開始的對白。
稍稍近了,他看清她。
她仿佛在岸邊駐足許久,整個人帶著潮意,如隨時會散去的一縷薄霧。
驀地,她轉頭看向他,淺淺笑了一下。
宋映禾呼吸一凝,而後快步走近,“抱歉,讓你久等了。”
“沒事,我也才到。”顏之遙一眼注意到他少見地穿了件黑色上衣,襯得他多了幾分冠玉般的冷感。
“走走嗎?”她提議。
“好。”
兩人沿西岸踱步。
瀨河公園順著瀨河的一段潺緩河道而建,兩側岸堤低矮平整,路麵和圍欄都用青磚和花崗石裝砌,頗具古典園林的韻味。
視線儘頭,河流隱入遠方青山白雲。
宋映禾垂眼看身側人,她麵容白得不見血色,睫毛沾上些微濕意,眉目間似有淡淡愁緒。
不易察覺,但他捕捉到了。
一時間,想說的想問的都梗在心裡,難以開口。
顏之遙先打破靜默,“昨晚睡得比較早,沒回你微信,抱歉。”
宋映禾想到那條微信,頓時有些心虛,“是我不該那麼晚還打擾你。”
她聽出端倪,抬眼看他,忽起促狹心思,“所以你昨晚為什麼晚睡?”
“唔.....就是,睡不著。”宋映禾不看她。
顏之遙抿嘴笑了一下。
又是一陣沉默,宋映禾從未覺得他們之間的沉默時刻如當下這般難以忍受。
要聊聊昨天嗎?
糾結時刻,聽見身側聲音傳來,“你這麼喜歡曆史,如果讓你選擇一個朝代生活,你會選哪個?”
他略一沉思,“漢朝。”
“你還記得我的微信頭像嗎?那是茂陵出土的西漢鎏金馬。”
顏之遙點點頭,“所以你是想親眼看看汗血寶馬的模樣?”
“不完全是。其實......我從小就幻想自己是征戰沙場的將軍。初一的時候,在茂陵博物館看到了霍去病墓出土的馬踏匈奴石刻,回來連著好幾個晚上都做同樣的夢。”宋映禾靦腆地笑笑。
顏之遙微睜大眼睛,意外道:“沒想到你還有這麼中二的一麵。”頓了頓,又道:“不過也很正常,就像......哪個女孩小時候沒幻想過自己是眾星捧月的公主呢。”
語末似乎攜了一聲輕輕的歎息,頃刻被風吹散。
宋映禾側首看著她,又覺那愁緒如一層輕紗籠於她的眉眼。
他時常覺得,這個女孩身上有種矛盾的美感。她溫柔愛笑,偶爾麵無表情時卻極有距離感;她備受豔羨喜愛,不經意卻會流露出孤孑的落寞;她行事妥帖有分寸,卻會突然對他......
默了片霎,他也問道:“那如果讓你選擇,你想成為哪個朝代的公主?”
顏之遙思索片刻,半開玩笑地說道:“公主固然好,最終還是逃不過淪為他人附庸的命運。所以我不想回到古代,甚至不想留在現在,能穿越到未來就好了,全人類平等的世界……雖然並不一定存在。”
宋映禾抓住一句異樣,“不想留在現在?”
“嗯,不想,現在有什麼好的?”顏之遙看向河流儘頭,眼神飄忽,“但是,活完這輩子好像是每個人必行的任務。我倒是希望,我的這一生停留在十歲以前。”
“為什麼?”他看著她。
顏之遙似是沒聽見他的話,愈發沉浸在某種記憶和情緒中,目光悠遠,嘴角一絲悵然的微笑。
許久,終於開口:“可能隻有在十歲以前,我才感覺到自己是被愛的。”
宋映禾心臟抽了一下,一瞬的淚意湧上來,他下意識皺眉忍住。
忽而,臨近的河麵有魚躍起,再撲通一聲鑽回去。
顏之遙驚了一下,從恍惚中回神,倉皇地看了眼宋映禾,笑說:“彆搭理我,文藝青年就是喜歡傷春悲秋。”
不是這樣的。他相信自己在那一刻感受到的情緒衝擊。
但她輕描淡寫一笑而過,他沒理由再去追根究底。
不知不覺,這條路走到了儘頭。
前方有一座單孔石橋連接對岸,形似玉帶。
“我們坐會兒吧。”顏之遙指指道路內側的長椅。
“好。”
二人坐於垂垂柳樹下。
江城很少有濃鬱的秋意,此刻大片微黃木葉輕拂於眼前,卻使視野所及都平添幾分蕭瑟寂寥。
宋映禾瞥見顏之遙的白褲上落了片柳葉,她一直沒留意。他短暫猶豫,伸手拾起放落。
“口渴嗎?”他輕聲問,沒等她回答,站起身,“等我一下。”
顏之遙視線跟隨他的身影。
他跑上拱橋,去到對岸,跨過台階,在街道邊的報刊亭前停下。
很快,他提著塑料袋,原路跑回來。
凝滯的秋色裡,少年黑發微亂,目若朗星,矯捷的身姿劃過一道流動的奕奕生氣。
她定定看著,直到他駐足身前。
宋映禾從袋子裡拿出一瓶包裝精巧的奶茶,遞給她。
“謝謝。”顏之遙接過,預料之外的溫熱從手心傳來,“熱的?”
“嗯,你喝這個嗎?不喝可以跟我換。”宋映禾在她左側坐下,拿出另一瓶果汁。
見她表示不用,他給她把奶茶的瓶蓋擰開。
“對了,你吃過這個嗎?我順手拿了一盒。”
顏之遙看過去,頓時露出驚喜的笑意,“椰子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