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有些出乎她的預料，或者說，眼前這個人的貪婪和脆弱出乎她的預料。

她沒了捉弄和攻擊他的心情，聽這個身形敦實的壯漢哭咽了一會兒，頗有幾分語重心長地說：“同學，吃一塹長一智，你就當得個教訓吧，不勞而獲要不得，威逼利誘更要不得。”

說完轉身要走，周秉猛然伸手捉住她的手臂，雙目噴火，“都是你害的！你還在這兒說風涼話！你假裝答應幫我，故意讓我把答題卡空著，就是想看到現在這個結果！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惡人！”

顏之遙用力甩開，痛感讓她心生憤懣，於是出言反擊，“嗯，對，我騙了你，我現在也很後悔，因為騙你這麼蠢的人無異於浪費時間。”

“作為補償，我給你個忠告吧，彆在自主招生上麵動歪心思了，那是能力者和師二代的遊戲，不是你這種平庸者的捷徑，有這功夫不如努力學習。”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重重踩中了周秉的自尊和痛楚。

“你......你......”他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惱羞成怒地箍住顏之遙的肩膀。

無能者狂怒。她厭惡透了，實在不想再和他耗著，找準他的弱點，“你就不怕......”

“放開她！”玉石般清冷沉勁的男聲自樓梯口傳來。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顏之遙頓覺腦中有根弦驟然繃斷。

這是她最不願在此時此景此地見到的人。

周秉慌張鬆開手，看向幾米外走來的高大男生，瞬間認出他。

“你居然把你男朋友叫來了？”周秉身體不自覺遠離，嘴裡仍放著狠話，“你等著，我不會白白被你害得這麼慘。”

說完，他以一種奇怪不協調的姿勢向門口跑去。

宋映禾幾步走到顏之遙麵前，看她的肩臂，“遙遙，痛嗎？”

顏之遙輕輕搖頭，嘗試微笑但沒成功，“你怎麼在這裡？”

宋映禾頓了頓，斂下目光，“去找你的時候看見你們，我就跟著下來了......抱歉，我不該偷聽你們的對話。”

“找我什麼事？”顏之遙平聲問。

宋映禾現下更關切眼前這件事，“他用什麼威脅你幫他作弊？”

他想到剛才那個男生說自己是顏之遙男朋友，“他以為我們在談戀愛？”

“嗯，他看見我們總在一起。”顏之遙淡然道，“放心吧，他就算去跟老師告狀也不會對我們有任何影響。我們沒談戀愛是事實，況且，老師們總是更相信尖子生說的話。”

“既然他的威脅沒有意義，為什麼一開始不直接拒絕他？”宋映禾反複斟酌，說出了心中的疑問。

顏之遙垂眼，嘴唇緊緊抿住，似在猶豫，又似出神。

這處光線晦暗，宋映禾看不真切她的表情，卻不知為何，他覺得她平靜麵容之下翻湧著煎熬。

他忽然不想知道答案了，什麼都好。

“他要是報複你怎麼辦？”他換個問題。

顏之遙抬眼，無所謂地笑笑，“他不敢，過過嘴癮罷了。談戀愛是他的臆想，但讓我幫他作弊卻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而且，難保他前麵幾場考試沒作弊。”

宋映禾放下心，揚起嘴角，“遙遙，我們去吃飯吧。”

正要往外走，顏之遙握住他的手腕，下一秒便鬆開。

“你不是想知道嗎？我為什麼騙他。我告訴你。”

她露出慣常的微笑，看著他，“你有沒有想過，我本來就是這種人。”

“錙銖必較、睚眥必報，一旦感受到惡意，就會十倍百倍報複回去的那種人。”

她忽地笑出聲，儘是諷刺之意，“你之前說我善良，可真是好笑。你一點也不了解我，他們也是，你和他們沒什麼兩樣。”

聽到最後一句話，宋映禾雙手死死握拳，手心生疼。

片刻，他艱澀開口：“那麼，你對我，和對他們也是一樣的嗎？”

“誰？”

“其他喜歡你的男生。”

顏之遙佯裝的笑意逐漸消散。

喜歡。

她又一次從男生嘴裡聽到這兩個字，而這次的語境尤為特彆。

宋映禾喜歡她，他不直說她也知道，這不正是她一直以來的意圖嗎，從見他第一麵開始。

那她喜歡他嗎？

許久，宋映禾沒聽到回答。

他的心不斷下沉，他想，她還是善良，不忍直接說出傷害他的話。

“我知道了。”他啞聲說，而後苦澀笑了一下，轉身向外走。

顏之遙隻來得及看見，他發紅的眼眶一晃而過。

站在原地發了會兒呆，她愈加感覺悶得喘不過氣，她從負二層走到室外。

才走到對麵的園子，她又後悔了，好冷，仿佛渾身被寒氣裹挾。

好在四周清淨。她抱著雙臂，漫無目的地走著。

今天是個看不見日落的陰天，風也消失了，一切都凝滯、灰沉、了無生機。

她覺得自己也是。

她認為，沒有愛的人生不過是一個人的徒步。同時她時刻告誡自己，不要對生命中不存在的東西抱有期望。

所以一直以來，她如同身處漆黑冰冷的四方牆之內，渴望著光和熱，察覺到一丁點明亮便興奮地、小心翼翼地靠近，即將擁有時，又本能地暴露自己的利爪，撲滅那團光亮。

也許，破壞和放棄並非她的本意，她隻是想說：

我是個如此表裡不一的人，但你能屬於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