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 都會好起來的(2 / 2)

日落前見麵嗎 壬寅雪 4306 字 11個月前

再看向窗外,“南北方連雪的性格都不一樣。北方連雪也是乾燥的、粗獷的,南方的雪卻很溫婉。”

顏之遙想起之前在他家看過的照片,有幾張在雪場滑雪的場景。“是嗎?對於我這種沒怎麼見過雪的南方孩子,今天算是大開眼界了。”

又說:“我弟肯定更覺得新奇,畢竟他從小生活在冬天連羽絨服都不用穿的越城。”

宋映禾目光回過來,略驚訝,她似乎越來越自然地提及家人。片刻,試探著問道:“你們……關係怎麼樣?”

顏之遙聽出他的猶豫,也了然他的想法,平靜道:“你想聽嗎?我沒和彆人說過。”

“嗯。”

“我記得小時候,我媽很愛把我打扮成個假小子,短頭發、奧特曼圖案的衣服、不變的運動鞋,連小學班主任對我的評價都是’初看以為是個男孩’。”顏之遙笑笑,目光落在窗外的飛雪,又仿佛很遠。

“但她對我很好很好,我也特彆黏她,一度覺得我的世界裡可以隻有她,所以從沒覺得有什麼。直到有一次她和妯娌吵完架,也就是我小叔的老婆,她們關係一直很緊張。她對我說,‘從你出生那一刻,我就輸了’。小叔夫婦生的是個兒子,也就是那個時候起,我開始有點明白。”

“後來,我媽懷過兩次孕,都流產了,原因我也不知道。我隻記得她兩次做完手術後都很痛很難受,我隻能在她病床前和她一起哭。”說到這裡,她眼眶忽地酸熱,短暫平複下情緒。

“兩次過後,他們也有點放棄了,就和爺爺奶奶一起商量著領養一個遠房親戚家的兒子。我聽見他們每天打電話商量這件事,我不懂,為什麼一個家庭一定要有一個男孩才算圓滿?”

“但是領養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又作罷了,說實話我覺得很開心。再後來,我十歲的時候,照例一放暑假連通知書都顧不上拿就飛去越城了,見到我媽,她推出來一個嬰兒車,對我說,‘遙遙,這是你弟弟’。”

顏之遙語氣嘲弄,“我傻眼了。原來,他們一直瞞著我,從懷孕到出生這十個月。”

“那個時候,我真的,沒辦法說服自己喜歡他。我也還是個孩子,可我卻要眼睜睜看著他奪走媽媽幾乎所有的愛。他生病被帶去醫院的時候,我一個人在床上發著高燒。他的領地意識很強,我稍微靠近我媽,他就會哭鬨。有一次他坐在茶幾上玩,搶我手裡的遙控器,拉扯間他摔到地上,我至今還被指責。”

顏之遙垂下眼簾,沒有任何表情。

良久,開口:“很多的細節我已經記不清,也不想努力去回憶了。我曾經有過一些極端的想法和行為,偶爾可能還會跳出來,但我最近時常在想,或許可以,放過自己。”

她似乎在說服自己,眼裡卻流露幾分迷惘,“人不都是趨利避害的嗎?感受到一點溫暖和快樂,就迫不及待想把痛苦的記憶忘卻。”

宋映禾一直凝視她,靜靜聆聽,他聯想到很多,情緒起伏,卻不知從何開口。

他無法信誓旦旦地說自己完全理解她,更不能輕飄飄地勸她原諒和忘記,他沒經曆過,沒資格給出評論和建議。

他隻確信一點,自始至終平靜敘述的她,心裡也下了一場雪,雪過,看似無痕無波撫平一切,實則冰寒徹骨透不過氣。

片刻,他屈膝在她身側蹲下,雙手握住她的右手,仰麵看她,近乎虔誠的姿態。

“會好起來的。人生是自己的,人生很長,隻要向前走,都會好起來的。”極溫柔的目光鎖住她,“往後的每一天我們一起走,創造更多溫暖快樂的記憶,好嗎?”

顏之遙瞳孔顫了顫,垂眼看二人緊扣的手,而後目光流連在他麵龐上,許久沒說話。

在宋映禾快要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卻見她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無人在意的時間裡,雪悄然停了。

“回家嗎?”

“好。”

二人走出書店,天色將晚。

顏之遙見院子裡一處低窪地落了稍厚的雪,走過去。

宋映禾猜到她的意圖,在她正要摘手套時上前攔住她,“會很冰,我來吧,你說我做。”

他利落地捏個圓圓的、頭盔般大小的雪球,再捏個小兩圈的腦袋疊在上麵,“五官呢?長什麼樣?”

“高高的鼻梁,薄厚適中的嘴唇……”

聞聲,他不作他想開始動手,直到聽見“桃花眼,很深的雙眼皮,盯著人的時候很……誘惑”,他逐漸停下手上動作。

他抬眼,對上身前人極近的視線,似笑非笑問道:“這個雪人叫什麼名字?”

顏之遙淺笑,湊得更近,呼吸相接時,倏然伸手在他鼻尖上抹一下,笑出聲。

宋映禾也被逗樂,拍拍鼻尖上微涼的雪粒,瞥見她不知何時還是摘了手套,遂說:“你自己來吧。”

顏之遙興致勃勃,迅速捏一個長柱形嵌在雪人腦袋上,是鼻子的位置。

宋映禾眯眼,下意識摸摸自己的鼻梁,“有這麼高嗎?”

“差不多吧。”

“……”

“大功告成!”沒過多久,創作者驕傲宣布。

一個不太協調但又莫名可愛的袖珍雪人。宋映禾欣賞一會兒,掏出手機拍照,各個角度和景彆都不放過,連創作人一起入鏡。

不知不覺,天已擦黑。

臨走前,書店老板叫住他們,遞過來幾張照片。

出自拍立得,是他們堆雪人的畫麵,彼此眼睛深處也寫滿了笑意。

老板半開玩笑,“不是故意偷拍的哦,是你們闖進了我的雪景。”又稍微嚴肅一點,“小禮物。高考加油。”

“以後也常來哦,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