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映禾之前和家人去鄉下走親戚時，聽車載電台裡對一個普遍的現象進行解釋——

為什麼人們總覺得假期時間飛速流逝，相反上班上學就度日如年。因為平時工作日做的事情總是單調重複的，也許一個月過去也就記住了那麼一兩件事，而節假日生活往往豐富多彩，短短幾天就能創造許多深刻記憶，從而讓人產生時光飛逝的錯覺。

清晨他搭上“校園專線”815，坐在最後排靠窗位置，想到這個說法，他覺得有些道理。雖然對他來說，上學的日子完全算不上煎熬。

他隻會在一種情況下感到度日如年。

高三短暫的寒假結束了，學生們返回校園。

那一張張年輕的麵孔倒沒有太悵然若失。因為他們都了然，那最後一道大關終會到來，在此之前，任何刻意輕鬆快樂的形式都難以擁有真正輕鬆快樂的內核。

最後四個月的日程表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見縫插針。學校的所有資源也都相應地向高三傾斜，比如食堂劃分出單獨的打飯窗口和用餐區域，圖書館單獨的自習區域，操場單獨的跑操通道……一係列專屬待遇，力求高三學生的時間不浪費在任何無關學習的瑣事上。

他們時常感覺，似乎全世界都在向他們傳遞一種緊迫感。但也很快從不適到習慣，再到全然內化。

但花季少年的生活總歸不會是一潭死水，更像是看似平靜無波的海水，內裡則隱藏著鮮為人知的小秘密、小心思，時不時浮出海麵撲哧一下，眨眼又不見了蹤跡。

偶爾也有被抓住小尾巴的時候。

顏之遙在晚自習結束後的一個雨夜，撞見李夢和一班的體委張昊共撐一把傘，小鳥依人的姿態，走出校門不久就偷偷牽起小手。她心想，李夢這麼多偶像劇還真是沒白看，成功將理論應用於實踐。

李夢發現，孫菀最近動不動就愛往宋映禾的方向瞟，下課瞟、跑操瞟、晚自習還瞟！但眼神卻又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種，複雜得很，說不清道不明的，總之讓人摸不著頭腦。

孫菀察覺到，顏之遙和宋映禾擁有越來越多同款物品，比如圍巾、文具、小掛件……甚至是每天的早飯？這總不可能是巧合吧？仔細想想的話，他倆早有端倪……

宋映禾注意到，這幾天中午在圖書館自習時，顏之遙有時會走神，她握著筆半晌不落一個字，視線虛空。

他知道她向來不喜歡、也不需要為了應付考試而調整自己的學習節奏，即便是高考。但如現在這般學習效率明顯降低的情況是罕見的。

於是，一天晚自習結束後，他約她聊聊。

夜色如水。初春將將褪去霜寒，操場夜跑的學生多了不少，也有漫步散心的，三三兩兩，或獨自一人。在不甚明晰的昏黃燈光下，度過一天中最放鬆、愜意、自由的時間。

宋映禾和顏之遙沿跑道邊緣踱步，不發一言，垂落的手時不時碰到一起，也恍若未覺。

走到第二圈，宋映禾忽然捏捏顏之遙的手指，輕聲說：“在想什麼？”

顏之遙沉默片刻，垂眸，“難說。”

“我想聽。”

顏之遙抬眼，看向前方教學樓外牆上高懸的一條橫幅，字跡模糊在夜色中，但她每日路過，早已爛熟於心。

十年寒窗，誌在高巔。

“你之前說過，你的目標是北城大學考古學，所以你需要高考成績這塊敲門磚。其他同學也是類似，努力學習是為了實現理想、出人頭地或是獲取知識。那麼，我呢？我十八年的人生裡隻做了‘學習’這一件事情，但我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她嘲諷地笑了聲，繼續說。

“說實話，我從未覺得做這件事情有多快樂。不過是，在心智尚未成熟的時候，我接受了這項社會規則，從而一路做到了現在。”

“你可能會問我，既然這樣，為什麼要這麼努力，為什麼執著於第一名。而我的想法再簡單不過——既然做了，那就做到最好。正如我知道我要考北城大學，因為它是最好的，但我並未想過選擇什麼專業，更沒思考過以後的職業。”

她的聲音裡，始終有一股隱隱的急切與無助。

頻繁在想，想不清楚，惡性循環，精神內耗。這是她這段時間麵臨的困境。

宋映禾看見她蹙起的眉，下意識去握她的手，想起四周人來人往又隻好作罷。

他理理思路，開口：“你一定記得曆史課本裡盧梭說的那句話，‘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也許應用在這裡不是特彆恰當，但我想說，無論我們出生在哪個社會，都有很多既定的規則需要去遵循。我爸常說，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人生不是做任憑喜好的選擇題，而是條件已知的解答題。”

“你迷茫、苦惱，很大程度是因為還沒找到自己真正的熱愛，這一點也不著急，我們可以慢慢找。在找到之前，就做當下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好嗎？將當下的事情做到最好，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追求，而你已經做到了。”

“遙遙，你很棒。”宋映禾停下腳步看著她，揚起真誠的笑，眼睛亮亮的。

對視許久，顏之遙先移開目光，偏過頭的瞬間忍不住彎起嘴角。

她捋捋被微風吹至唇邊的發，再看向他，“宋映禾，你是會什麼魔法嗎？”

“嗯！”宋映禾重重點下頭，“隻對你有效。”

見她神色輕鬆了些，他繼續說：“不過你剛剛說的話裡，有一句話讓我很開心。”

“什麼？”

“你說，你要考北城大學……”他抿下唇。

“有什麼好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