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典禮安排在高考結束當晚，原因很簡單，主角都在場，一個不拉。而明天開始，又有各自未完成的求學奔波。

學生們聚在一起後都很自覺，沒有提到考試內容相關的話題。超常發揮也好，粗心失誤也罷，總該給自己的高中三年時光，做個正式的告彆。

再常規不過的一套流程，大家卻比參加以往任何一次儀式都投入。因為知道，一切都是最後一次，校長的寄語、齊唱校歌、齊呼校訓……

銀幕播放著過往校園生活的視頻記錄，點滴碎片、拚接三年。台下漆黑寂靜，隻有微淡變幻的幕光，流轉在每一張專注的麵龐上。

也許是離彆配樂的渲染，也許是同學們晶瑩的淚光使然，顏之遙竟從中品出幾分悲傷的浪漫。

主持人喊出“有請畢業生代表上台”時，李夢扭頭看向一動不動的旁人，詫異道：“遙遙，你不上台嗎……怎麼是他發言？？”

台上是張昊，一班的體委。李夢錯愕地盯著高大俊朗的少年，早上他們才一起吃了早飯，她小聲嘀咕：“他居然沒告訴我……”

顏之遙瞥瞥她，笑笑沒拆穿，“他保送了呀，當然最有時間準備發言稿，你不是最清楚。”

“對哦。”李夢一眨不眨盯著台上，愛意幾乎快從眼中溢出，自然分不出心思去細想這話有什麼問題。

顏之遙沒說的是，彭博之前問過她的意願，她的確以全心投入複習無暇準備其它為理由推辭了，但並非內心的真實想法。

她回顧了自己的高中三年，甚至中學六年，並沒有太多能向眾人抒發的感情和感悟，也懶得再像前幾次登台發言那般，堆砌些空洞無用的漂亮話。

她想說的很簡單，是對自己。

如果這段歲月，真的如大人們所說的那樣重要，那我隻希望往後再回首時，我不會感到懊悔。

典禮的最後，有個意料之外的環節。

班主任們把早早準備好的、學生家長的親筆信分發給每一個學生。

彭博把信給到顏之遙手上，薄薄的棕色信封，隻寫了她的名字，熟悉的飄逸字體。彭博解釋道：“你家長寄過來隻有一張信紙，信封是我後來加上的。”

顏之遙笑了下，“嗯，他們沒經驗。”

事實上，在主持人宣布這一環節開始，在彭博念到她的名字之前，她以為不會有自己的信。

她抽出信紙，篇幅不長，字很多很密。

不知為何，在看到前兩個字時，她已經眼眶酸熱。

女兒：

我是媽媽，祝你畢業快樂。

遙遙，你順利完成了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媽媽替你開心。前段時間媽媽看到一個視頻，一個女孩在一間小屋子裡沒日沒夜地學習，不知怎麼的就想到你，難受了很久，就想著趕緊回來陪著你。

遙遙，一轉眼你已經快成年了，我總記著你還是那個調皮愛哭的小女孩。你還記得嗎？以前你特彆粘我，比你弟弟還粘，我打麻將你喜歡坐我身上、我去工作你就呆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每次出門一定要牽著我的手、我晚上不回來你就不睡覺……

遙遙，爸爸媽媽知道，我們對不起你。我們小時候吃了太多窮的苦，後來就一門心思多賺錢，給自己的子女最好的物質條件，結果這麼些年就疏忽了對你的陪伴。我和你爸一直覺得對你有虧欠，就想著在物質上儘量彌補。

我們文化水平低，在學習上幫不了你什麼忙，好在你打小就聰明用功，一點不用我們操心。每次親戚朋友們提到我女兒，都會誇一句成績好，遙遙，你一直是爸爸媽媽的驕傲。

……

遙遙，你長大了，沒以前那麼愛笑愛鬨，和我沒以前那麼親近了，什麼事情都裝在自己心裡……說實話，媽媽常常也不知道可以做些什麼，讓你開心一點輕鬆一點。

遙遙，你未來的人生還很長很長，想做什麼就去做吧，爸爸媽媽一定會儘全力支持你。媽媽現在回想年輕的時候，有很多遺憾，惟願你在最美好的年華裡不要留下遺憾。也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健健康康、快快樂樂，是最重要的。

爸爸和弟弟也祝你畢業快樂，我們永遠是一家人。

永遠愛你的媽媽

顏之遙手指抹下眼睛，微微仰麵，重重呼一口氣。

她靜坐了會兒，情緒慢慢平複些許，感官這才向外界打開，發現周圍很多同學已經泣不成聲。

多年症結的釋懷與和解並非一朝一夕。但她不得不承認，家人，永遠是最深的羈絆。

畢業典禮宣告結束，大家紛紛離開會場。

宋映禾跟隨人流緩慢移動，視線追隨著前麵某個身影。

終於到了場外，天已全然黑了，人群向四方疏散開去，他看見她徑直走到路邊，停留在一棵桂花樹下。

他彎彎唇，快步朝那個方向走過去。

走到一半，他倏然頓住。

有人捷足先登了。

一個眼熟的男生，大抵是隔壁班的，突兀出現在她麵前，表情緊張地和她說著什麼。

看旁邊幾人起哄看戲的模樣，宋映禾猜到現在是個什麼狀況。

空氣凝滯，他抿唇，緊盯著。

片刻，他再次提步向前。

“……我想，我愛你。”

他聽見這刺耳的最後一句，皺下眉。

顏之遙全程都有些百無聊賴，聽著對麵男生磕磕絆絆的滔滔不絕。

幾次耐心告罄想打斷他，點醒他，那些隻是你單方麵的記憶和感受，不是“我們”的。然而同理心又跳出來阻止，提醒她，不要給這個男孩的高中生涯劃下悲傷的最後一筆。

越聽心裡越咯噔，她偏頭儘力管理自己的表情，卻一眼看見幾米外緩步靠近的人。

嗯，他麵色可不太好看。

她回過頭，看向麵前終於傾訴完畢的男生。

她的語氣平靜而真誠，“謝謝你的認可，我都接收到了。祝你畢業快樂。”她視線偏移，輕輕落於一旁，微笑，“但是，很抱歉，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路燈淺黃的光暈下，她看見，他笑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