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清將紙放回暗盒,交給那侍從。
他身子一直不爽利,這幾天突出的特彆明顯。半夜出的虛汗能浸濕一件衣服,咳嗽時總會咳出些許血點,五臟六腑好像什麼時候都在被灼燒,心跳有時過快,讓他害怕。
半夜,白素清覺得臉上有濕濕的東西,摸了摸,黏黏的,一股甜腥味——流鼻血了。他慌忙翻身下床,踩到了一個“東西”,那“東西”馬上慘叫一聲坐了起來,兩人都嚇了一大跳。
“怎麼了?”這是紀霄淩的聲音。
“臣...臣流鼻血了,去處理。”白素清拿著帕子,捂著鼻子。
“朕讓人打水給你洗一洗。”
白素清點了燈,攤開帕子,血便一滴一滴滴在地上,止也止不住。這塊帕子已經被染紅了,他又換了一塊,心跳也越來越快。
“怎麼流這麼?止不住嗎?”紀霄淩放下水盆,來到他身邊,扯開他捂著鼻子的手,一臉震驚,“怎麼回事,朕讓人去叫林時伊。”
第二塊帕子也濕透了,紀霄淩將他抱起來平放在床上,抬高他的頭,腥味一下子全跑到嘴裡了。
“怎麼出了這麼多汗?”紀霄淩有些慌亂,去櫃子中拿乾淨的衣物。白素清微微低頭,鮮血便流出來,染紅了枕頭。
紀霄淩用帕子捂住他的鼻子,扶他起來為他更衣:“都說男子該有肌肉,你怎麼沒有?”
白素清翻了兩個白眼,任由他胡來,知道林時伊氣喘籲籲地跑進來,才得以自由。
“怎麼回事,鼻血止不住?”林時伊翻開布包拿出銀針,“先讓你止血,會有點痛。”
極細的銀針紮進皮膚,又痛又麻,白素清抖了一下,閉上了眼。
幾分鐘後,血確實止住了,他緩緩起身,林時伊把針放回了布包。
紀霄淩給他擦臉,擦頭發,擦後背,麵部神情有點驚魂未定,連歎了好幾口氣。
“我給你熬了安神湯,你先喝。”林時伊將藥碗放到他手中,“你應該好好睡一覺。”
白素清接過那碗藥汁,顏色濃極了,氣味也不大一樣,不覺懷疑裡麵加了什麼東西。他假裝喝下去,躺在床上閉了眼,聽兩人好像去了門外,便趕緊吐掉。
“老師怎麼回事,身子虛弱到如此地步?”
“陛下,要我說,他隻是心結未解,心疾無藥可醫。您要是有空,就多陪他說說話,莫要看他嘴硬,若有人真心陪他說話,他晚上會高興到睡不著覺的。”
“可朕這幾天都有在陪他。”
“那還有彆的原因。另外,素清他中了...”林時伊哽了一下,“他中過疫病。”
“朕知道了,朕會好好陪他的。”
“陛下,恕我多說一句,素清兒時就父母雙亡,原因不會簡單。您若是真心而不是一時興起,就和他多回憶回憶往事。還有,您莫要再做傷他心的事了。”
他聽談話聲似要結束,再說那“安神湯”還是喝下去一半的,困意上湧,便悄無聲息地躺在床上,合上眼,耳邊隻能聽到“殺這殺那”的對話聲,心中的疑問終是沒能壓住困意,隻得任由它吞噬神經。
......
白素清早上睜眼,周圍黑漆漆的,有一股潮濕發黴的氣味。
“小美人,醒得很快嘛。”
四周點了燈,白素清的直覺告訴他這是一層,樓上是“牢房”。周遭全是生麵孔,腰間配的是長劍,鋒利無比。
“什麼人?”
他們也不說話,扔了一卷詔書。白素清打開一看:罪臣白素清,任憑處置。
他手一抖,站起身剛要說話,一個人踹向他的腹部,他噴出口血,脊背撞向了牆。
“陛下有令,此乃十惡不赦之罪臣,任憑處置!”
白素清疼到站不起來,這聲音又尖又細,好像太監的聲音。他撐著身子,一個人上前揪住了他的頭發,另一個人掰開他的嘴,灌了一碗藥。這使本已疼昏過去的他瞬間清醒異常,他想大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失聲了。
白素清了解這群人的來曆,但始終不相信紀霄淩會這樣對他。可惜的是沒等他細想,頭便被人捏著往牆上撞,鼻血 狂噴,腦子離得東西混成漿糊。
他反握住那人的手,一個翻身,那人慘叫一聲,胳膊好像脫臼了。
“這麼瘦,力氣倒不小,”一個人嬉笑,“竟然有內力。”
隨後又是一碗藥,讓白素清四肢綿軟無力,隻有神誌還清晰。
不知多長時間,他的意識裡有亂棍,有利劍,有人聲嘈雜,還有一張熟悉的麵孔——紀霄淩。
“阿淩...”白素清緩慢地爬過去,即使發不出一點聲音,但還是儘力扯住了那個人的袍角。
“你知道你現在是罪臣嗎?弄臟了朕的衣服。”紀霄淩的聲音刺痛著他麻木的神經,“把他的腿打斷。”
白素清瞳孔驟縮,瘋狂的搖頭,淚水濡濕衣衫,儘力將雙腿保護起來。
“這樣啊,那拿細針來。”
閃著銀光的細針刺痛了他的雙眼,紀霄淩舉起他的手,對準指甲縫,狠狠紮了進去。血水飛濺,染紅了他的雙眸,奪去了他的意識。
“怕了?這才第一根。”
白素清大口大口的喘氣,鮮血溢滿了口腔,又染紅了臉頰:“你不是阿淩。”
對方聽不見,反而看他快昏過去了,又強行灌了一碗藥,再將碗摔個稀碎。白素清再次醒來,痛不在身而在心。淚水滴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回響,眼前除了鮮紅還是鮮紅。讀不出一分情義。
十根手指慘遭蹂躪,紀霄淩走後,那些人還並不打算放過他,揪著他的頭發往邊上拖。聽慣了碰撞的聲音,骨頭碎裂的聲音,粗俗的咒罵聲,白素清忍著一切,直到酷刑結束。
“好疼...疼...阿淩,我好疼...我要死了,要死了,阿淩!來看看我!”白素清躺在地上,發出的吼聲卻隻有自己能聽見。
藥效又猛又長,白素清渾身疼到不能動,卻又不能昏過去,剩下的隻是折磨。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可以勉強站起來,扶著牆一步一個趔趄,沒走幾步便咳得厲害,不斷吐血。
他的直覺沒有錯,二樓是他的房間,和平時無異。他輕輕推開門,秋風吹拂著他殘敗的身體,他靠著雕花的欄杆坐下,看著傾斜又長滿青苔的石階,枯枝敗葉,很高很高的鐘樓上青銅鐘鏽跡斑斑。庭院深深,斷裂的玉欄杆旁有一蓬秋草,東西來回搖動,好似下一秒就要被連根拔起。
夜很深了,阿淩也沒有過來看他。白素清撐著欄杆站起來,將軟墊和小茶幾推了出去,哼起了隻有自己才可以聽見的樂曲。
他揮動起雙臂,感受到了血肉與骨骼摩擦帶來的劇痛。他腳步前後移動,手指彎曲伸直,變換著手勢。他抬頭垂眸,雙腳輕踮,雙臂如同大鳥殘敗的羽翼,即使淋滿了鮮血,被利劍貫穿,卻仍然恢宏無比,似乎隨時準備飛翔。沾滿血汙的衣服在月光下傾瀉,如夢幻泡影,如羽衣霓裳,如天宮飄忽的薄霧,如天池輕渺的雲煙。
秋風蕭瑟,他彎腰抱起了一個看不見人,唇邊蕩開一抹笑意,翩翩然轉起了圈。不對,他懷裡是個大約五六歲的孩童,張開雙臂撲在他懷中奶聲奶氣地叫:
“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