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初然心裡忐忑了很久,勸慰了自己一會兒,終於抬起了頭。
她的眼睛黑得如同被泉水淘洗過的夜空,清澈透亮。當她望著你時,你會覺得她就是整個宇宙。
少年的心裡沒由來地閃過這樣的話語。
“我真的難受,如果你不相信,你拉著我,讓他走,好不好?”
她眼中的信賴如此明顯,足以讓這宇宙中的任何一個公民心生嫉妒。
憑借著藥物的加持,陶初然第一次逼著自己做到了這一步。如果輝光五門的首領知道了,恐怕會秒秒鐘把這個連名字都未曾取過的少年撕成碎片吧。
陶初然真的很討厭直視。
因為她能清晰地看到彆人眼裡的一切情緒。瘋狂、偏執、嘲諷、鄙夷、同情……諸多情感讓人望而卻步,以至於她隻願直視她在夜空中的倒影。
按照往常的經驗,“嫉妒”會最先出現,然後是“怨恨”“憎惡”,再到大打出手,兩敗俱傷。
而被偏愛的那一方洋洋得意,為著女王虛無縹緲的特殊對待而在妒火中化成灰燼。
陶初然當然不希望看到這樣的事情,因此平時她很注意端水。像今天這樣赤裸裸地挑火極其少見。
她本以為最少“傲慢”會率先登場。
但實際上少年人沉醉在她的眼眸當中,嘴裡卻是無比清醒:“沒用的。想要讓我對付他,然後你借機自儘?”
而晗修更是和聽不懂話一樣,彆說攻擊性了,綿軟得和繩子一樣,隻知道繞著陶初然這個中心捆啊捆。
一人一草和諧得像是一家人一樣,眾誌成城想要把陶初然控製在手心裡。
陶初然本來就是為了觀察對方的反應,沒想到突然被點明了一半心思,搖搖欲墜的心理建設轟然坍塌,她隻得慌亂低下了頭。
這反而坐實了少年話語的正確性。
“果然……”少年仍在回味她剛剛的眼神,但嘴邊卻是冷笑,讓他本來清俊的臉上變得有些陰沉可怖,“你總是這樣……”
“……我不想自儘。”雖然陶初然每次說話目的性都很強,但這次真是出於她的真情實感而反駁了,“我都沒有割動脈!”
一而再再而三的汙蔑讓陶初然對眼前這位公民的狂化程度有了新的認識。
等等……狂化會帶來妄想嗎?
“你還想割動脈?”少年大驚失色地看著她,“還說不想,如果我剛才沒有拉住你!”
陶初然很想說:你現在不放開我,一會我社恐發作才會真的想死。但想想眼前人連話都聽不懂了,精神狀態還不如她,又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很奇怪的,平時麵對一個公民都退避三舍的她,今天竟然可以接受同時被兩個公民糾纏而沒有昏過去。
陶初然覺得自己出息了。
身邊的香氣已經濃到有如實質。她大概也知道是這香味的功勞,有心想叫小普化驗一下,但小普毫無反應。
今天這一切都太奇怪了。
聲音和態度作為變量來說有點太不可捉摸,陶初然可以理解這兩種手段的偶爾失靈。可是公民哪有精神狀態平穩的!平時沒有她拱火他們自己都能打起來,今天她可是努力過的!
陶初然嘗試過所有她能用的方法,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她已經到窮途末路了啊。
這讓她有些挫敗。實際上在之前的三年裡,她也無數次想到過這樣的情景——
被輻射穿透、被電子風暴卷到屍骨無存、在航線中迷失、掉落到黑洞裡、被凶猛的花草吞噬、因為衣服壞了被凍死或熱死……
被熱情的公民嚇到社恐心梗而死。
後者更多出現她的噩夢裡,並在她到此為止的旅途中屢次險些化為真實。
但是,除了最後一條,前麵的一萬種死法當中,卻沒有一條和她的臣民有關。
因為,自她當上女王起,從未有公民在主觀上試圖傷害她。
當然客觀上對她的傷害可以說不計其數。
決定出逃,陶初然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她決定接受這一萬種可能。但在她的預期當中,這樣束手無策、無能為力的局麵不應該與公民有關。
如今遇到了,她不會大聲反抗,更不可能像眼前的公民一樣隨時發瘋。這種茫然的有些失望的感覺埋在心底,連陶初然自己也說不清楚。
但離她很近的少年發現了。
“對我失望了嗎?”少年的眼中一直跳躍的光彩消失了,又退回了暗淡的橙色,“可我就是這樣的。”
為了不讓陶初然動彈,她的雙臂被晗修固定在了椅子扶手上。少年的衣擺下又伸出了不少枝椏,結結實實阻擋住了陶初然的所有去路。
“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隻要你高興。”他的呼吸噴灑在陶初然的半張麵具上,試圖用渺小的微光溫暖天上永遠蒼白的月亮,“但隻有你的受傷和死亡不行。”
“討厭我、怨恨我都無所謂,但隻要我還在,我就會一直看著你。”
陶初然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這句話聽起來像情話又像詛咒,對於陶初然來說百分百是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