疇昔山巔被紗霧遮罩了一整個白日。
染了血的身影自白紗一樣的霧氣中走出,懷中捧著個人。
青年的半隻衣袖紅了透徹,剮蹭在衣衫上,袖尾淅瀝瀝向下滴著血,拖出一路血跡。
他麵上濺染的血珠還未來得及擦拭,被風拂落,在頰側橫作一道血痕。
自黑夜走向白晝,沈妄眼睫輕動,適應一下眼前的光亮。
崖端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周宗主。”
大概是身處大霧中太久,周禮的衣袍也被水汽染濕了。
黑練飄蕩,青年側過身,用的還是十年如一日的開場白:“沈妄,又見麵了,彆來無恙。”
山巔隻剩周禮一人,沈妄將目光從懷中人的麵上移開,看一眼周禮:“你還在此處。”
周禮點頭:“疇昔山來了客人,方才去往徊生境中,想是要在裡麵多留,我在此等他們一會兒。”
沈妄目光一頓,收了收手臂,將懷中人抱得更緊些:“幻境中那幾個打破結界,擾亂鬼魂的魔修,原是你放進去的?”
“是我。”
周禮不置可否,解釋道:“五年前蘇南齊伏誅,這五年間,中洲之內雖有小禍再無大亂,可近日東陸山生亂,疇昔山腳又出現了可惑人心智的蠱蟲,更有來客想要進入徊生境。”
“宗門弟子尚需我等相護,亂象再顯,我總要知道原因。”
“那你不必等了。”
沈妄言語輕巧,“那幾個魔修攪動幻境的平衡,讓其中的厲鬼一時聚集混亂,我剛巧撞到他們,便將他們都殺了。”
“不過魔修雖死,淩掌事和那個小弟子還在幻境中。淩掌事受了傷,怕是難在厲鬼之中護住那個小弟子,你若得空,倒是可以去看看他們。”
周禮的麵色凝了凝,轉向山崖下的一片濃霧。
黑練翻飛,靈光懸空綻開,染著濕涼的風,徑直朝周禮飛去。
沈妄微揚衣袖,珠玉脫手,轉落在周禮的手中:“我已尋到師姐,也不再需要這鑰匙了,勞煩周宗主用後,替我還給沈銜青吧。”
不同於幻境之中,自山巔一直行到巽風崖端,天色還亮著。
雖合著眼,卻仍能感覺到浮躍的光落在眼上,顏渺睫羽輕顫,扯在沈妄衣襟處的手指鬆了鬆。
她抬起手,想要遮過晃眼的光線。
察覺到懷中人的動作,沈妄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些。
似乎對環在身上的力道有些不滿,顏渺的呼吸沉了沉,輕聲囈語。
“沈妄。”
那一聲名字在她唇畔拂過,很輕很輕,風一吹便散在荒涼的山崖裡。
沈妄還是很好的捕捉到了。
毫無征兆的在顏渺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他停住腳步。
發頂有樹蔭遮擋,顏渺的手重新垂下來。
她的換形術早已褪下,麵上染著懨懨的病態,睫羽隨著呼吸起落輕輕抖動,唇上還點染著格格不入的鮮紅色,襯得臉頰更蒼白了些。
細長的指節微縮著攥住他的衣襟,她窩在他的懷裡,身體微微蜷縮著,乖順的不像話。
“沈妄,我……”
一聲輕哼再落到耳畔,沈妄微微垂首。
像是想聽清她在說些什麼,他靠她近些,小心翼翼的喚了一聲:“師姐?”
懷中人似乎仍在夢囈:“我喘不過氣……”
她的腦袋朝他的臂彎裡歪了歪,露出一截纖細的頸。
沈妄的神色有些恍惚。
他很少能見到顏渺這幅樣子。
安靜又脆弱,好像隻需一場不經意的觸碰,就能輕易將人碰碎。
胸腔一重,沈妄下意識鬆了鬆手臂。
也正是此時,顏渺眼睫倏然睜開,一張符紙自她袖中竄出,貼擦著掌心劃過,折角處帶出一道掌心的血。
血染在符紙上,顏渺毫不手軟,直將符紙拍在沈妄心口。
符印燃起,攏束在周身,她借著沈妄未垂的手臂翻身落下,穩了穩腳步,立在他身前。
沈妄的身體被符印縛住,一時動彈不得,隻能微垂著眼睫看她。
朝陽鋪灑在天邊,染過眼前人微揚的眉眼。
一如許多年前在玉鸞台上,宗門大會塵埃落定,少女手執長劍,接過千瑜親授的玉符。
一整片春光都籠在她身上,而她望向他,眼瞳剔透,映出山林間旋飛而起的雀鳥。
顏渺立在他身前,抬手撫過他染血的衣袖。
她輕笑一聲,說:“沈妄,你就這麼想找到我啊。”
樹枝投下的碎影輕輕搖曳,沈妄立在那片影裡望著她,麵色微怔。
顏渺被他盯的消了些底氣,見他不接話,輕咳一聲:“沈妄。”
沈妄這才緩過神來。
“是,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