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劍骨,沈妄的表情有些波動。
他腳步不受控製的朝顏渺走近些,似乎這樣就能將她眼中掩藏起的情緒看清楚。
“當初是沐長則在刑隱司中做了手腳,師姐既肯傳無名信件告知我,讓我為風潯州多加提防,為何卻遲遲不願露麵,直到今日才願見我?”
顏渺依舊垂著眼。
許多年過去,沈妄顯然不如從前那般好糊弄。
她望向天幕下的蘆枝樹,再向樹下的無名墳塚,不知在想些什麼。
好一會兒,她抬眼,繞過沈妄的問題,反問他道:“那你呢?你既當初就知道是我,卻直到今日才放出靈脈的消息,引我前來?”
巽風崖端安靜了一瞬,天邊的光線已將西沉。
蘆枝樹重又晃動,枝葉蕩漾出沉沉的影,投入沈妄的眼底。
他輕聲問她:“若我早些放出靈脈的消息,師姐會願意早些來見我嗎?”
“若是早些知道靈脈在你這裡,我啊……”
顏渺故意頓了頓,看著對麵人不自覺間繃緊的麵色,笑的輕快,“沈妄,你想聽我說願意,是不是?”
本聽到她上句話後漾起微光的眸子虛晃一瞬,顏渺心覺不對,才退後一步,衣袖已落於人的掌心。
枝葉的沙沙聲空響在崖端,清冽的霜雪氣息與血腥味混淆作一處,陡然旋繞在她周身。
像是生怕碰碎了她,沈妄的力道很輕,垂下的手卻牢牢攥緊她的腕,不肯給她留下一絲一毫可以逃離的餘地。
顏渺動了動手腕,未掙脫,眼眶卻不自覺洇濕了。
有那麼一瞬,她的情緒幾乎遊走在失控的邊緣,卻忍住了,硬生生又扯拽回來。
顏渺在他懷中掙紮一下,輕喚一聲他的名字:“沈妄。”
身上的力道更緊了些,胸腔裡有什麼在劇烈湧動,禁錮著的腕處生出一道涼意,刺得人發麻,順著脈息一路蔓延至心口。
顏渺緩過神色,袖中符紙落在掌心,凝起一道符印。
耳畔響起一句輕聲的問:“所以師姐,你會說願意的,對嗎?”
掌心的符印有一瞬的凝滯。
顏渺沒有回答。
符印驟然自掌中掠出,耳畔的喘息沉重一瞬,身上的力道卻半分沒有鬆下來的意思。
見沈妄仍不肯鬆手,顏渺指骨微曲,掌中符紙化作利刃,正刺向他肩背。
利刃脫手,顏渺未想他竟躲也不躲,手下一片濡濕,沈妄的衣衫染上血跡。
顏渺趁著力道鬆動自他懷中掙開,一手攥住纏在腕上的無色絲線。
流下的血是熱的,她的手腕卻僵冷,好似才浸過寒潭的冰。
手側本便粘著沈妄身上的血,絲線劃過,又在她掌中勒出一道血痕。
絲線被血染紅,另一端正繞在沈妄的腕上,自他腕骨處破出,隨著脈搏一起一伏。
扯拽之間,沈妄的指尖也同被絲線割傷,他穩了穩呼吸:“師姐身上的靈脈才融合在一處,還是不要輕動的好。”
“你在靈脈上動手腳?”
絲線順著腕骨處的脈息攀爬而上,顏渺抬手撫過心口,冷聲道,“你在那半截靈脈上加諸了一道自己的靈脈,又讓它融在我的身體中。沈妄,你想綁住我?”
自沈妄身上剝離出的靈脈緩緩湧動在體內,力道輕柔,卻不容她有半分的抗拒。
腕上的血潺潺流下,染紅了半隻手掌,沈妄望著她,神色認真:“是師姐要說願意的,現在又打算反悔嗎?”
顏渺:“?”
等等?她說什麼了?!
天色已將擦黑,透落在沈妄睫羽上的光線也暗沉下去。
“師姐,我不是有意的。”
昏暗的天光裡。沈妄的目光帶著幾分怯意,“我隻是害怕,怕又一次找不到師姐……你不要生我的氣。”
顏渺:“……”
不是有意的,那難道是她自願的嗎?
可她對上沈妄染著委屈的眼神,一腔怒火忽而再難燃下去。
還有沒有天理了?
天光昏暗,絲線漸漸消散,北地的秋風染著寒意略過身畔,顏渺打了個寒戰。
察覺到她的顫抖,沈妄的眸光閃爍一下:“北地太冷了,師姐,我們去藥穀好不好?”
“等到去藥穀,讓元織為你診脈過,我再去找沐長則,定然能拿回你的劍骨。”
顏渺怒氣難消,冷淡拒絕:“沈妄,我們已遠非是在當年,我不會同你走的。”
她抬腳便走,又聽得沈妄極輕的一聲喚:“師姐。”
胸腔中的靈脈湧動不休,顏渺轉手揮開欲牽住她衣袖的手,掌心不受控製的,帶出一道靈力。
身後人冷不防被那道靈力擊中,口中落下一道血來。
沈妄晃了晃身形,卻半步也不曾退後。
可他的目光仍望著她,眼睫微顫,倏然倒落下去。
顏渺瞳孔微縮:“沈妄?”
她方才並無傷他之心,與其說沒有,倒不如說,如今她根本無法調用體內的靈力。
方才那道揮出的靈力,分明來自沈妄在她體內埋下的那道靈脈。
想到這裡,顏渺瞧一眼倒在地上的人,心下了然。
隻是她看過一眼才發現,他的衣衫上早已經血跡斑駁。
想到他身上的傷幾乎都是出自她手……還是有些慚愧的。
大抵是良心作祟,顏渺停住腳步,暫將他的故意為之裝模作樣拋在腦後,轉回去扶人。
沈妄的身量比從前高了許多,身骨卻似乎沒重多少,縱然顏渺如今修為近乎全失,也依舊能撐得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