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瘦,重量幾乎都長在骨頭上,睫羽遮蓋的眼下泛著一片淡淡的青,看起來像是許久都未曾睡過一個安穩的覺。
摸了枚糖丸出來,口中是一片令人愉悅的甜,顏渺捏起符紙。
其實她的行蹤沒什麼不能為人所知。
她隻是不太想讓沈妄見到她這些年居住過的地方……比如腳下這方四麵透風的破廟。
但她也的確沒什麼彆的地方能去。
找來細布包紮過沈妄身上的傷處,顏渺看著放在草席上的奪霜劍,歎一口氣。
廟門忽而被風卷得劈啪兩聲,月光順著門扉照落進來。
顏渺眼睫微斂,摸上袖中符紙,繞過外側的佛龕。
風聲伴著叮叮當當的動靜響起,將破廟內的響動遮掩下了。
顏渺未能留意到草席上沈妄發出的動靜,隻見到立在破廟的門前的影子將光亮擋住三分。
院子裡沒有燈火,月光堪堪照亮踏夜而來的行客,淩雨時立在門外,手中提著一壺酒,正望向她,眉目泛冷。
以防遇見宗門舊人多生事端,顏渺自疇昔山回來時用過換形術,她整理好表情,對淩雨時揖禮。
“仙長。”
逆著如水月色,淩雨時瞧她,目光凜如冰霜。
看著麵上將掉冰碴子的淩雨時,顏渺眨眨眼。
在徊生境時候,她有什麼地方得罪過她嗎?
似乎沒有。
那應該還能活。
顏渺直起身體:“仙長,好巧啊。在幻境時,還未來得及謝過仙長救命之恩。”
淩雨時冷笑一聲:“是啊,夠巧的。”
顏渺頭皮發麻。
還未等她再想出說辭,刃光照亮冷寂長空,長刀似夜幕明燈,刀刃直映出淩雨時那雙泛著冷的眼。
光影交融又錯落,他們隔一道門檻分站在兩端,折晷橫跨過那道明暗分割的影,橫在顏渺的頸側。
淩雨時望著她,嗓音好似被寒潭水浸過:“顏渺,五年前你能死在沈妄的奪霜劍下,那五年後的今日,就死在我這柄折晷刀下如何?”
顏渺:“……仙長何必動怒。”
她也不是很想死。
淩雨時咬牙切齒:“多少人想死在折晷底下都沒有機會,我給你半柱香的時間說遺言,你可要好好說。”
顏渺:“……說,我說,你先把刀放下。”
折晷的刀意太盛,離顏渺的脖頸處尚有一段距離,卻已然她頸側留下一道惹眼的紅痕。
淩雨時猶豫一下,瞥見那道紅痕,收起長刀。
雖收了刀,她仍冷眉冷眼的:“你若想逃,可就半柱香都不剩了。”
顏渺終於鬆下一口氣。
五年過去,淩雨時的修為早已今非昔比,刀法更是放在整個中洲都算得上首屈一指,折晷的刀意更遠非她能承受。
脖頸燎痛的厲害,體內才融合一處的靈脈複又開始淩亂翻湧。
順暢過一口氣,顏渺的指尖勾動幾下,結出一道解印訣。
換形術褪下,露出屬於她那張蒼白的臉來。
淩雨時盯著她的臉,麵上冰寒融化幾分,心中疑惑終於解了似的:“顏渺,你果然沒死。”
顏渺:“承蒙淩小少主掛懷,你是幾時知道的?”
她雖在疇昔山時就未打算再瞞下去,還是不由得好奇。
淩雨時眉頭一挑:“就你這點小伎倆,還能瞞過我的眼睛嗎?”
顏渺思量一下:“是在山頂,周禮告訴你的?”
淩雨時不屑輕哼。
顏渺便知道她猜對了。
淩雨時:“不用他說,在幻境時你被斷刀傷及,看到沈妄將那些厲鬼打散大半,又恨不能把幻境都拆得七零八落的模樣,我也能猜出是你。”
提及沈妄,顏渺怔了一下,又長長的“哦”了一聲:“我還以為是淩小少主關心我,這才千裡迢迢自聆泉山趕來北地尋我。”
“你以為呢?我本的確是來給你上墳的。”
淩雨時顯然不吃她這一套,晃一晃手中酒壺,又抬手去拍她的額頭,“少給我裝蒜,顏渺,五年前你能在假死過後隱匿行跡,這五年都沒讓人尋到半點音訊,卻偏偏在今時露了馬腳,難道不是你故意為之?”
顏渺躲開將落在額頭上的一掌,笑吟吟的:“五年不見,淩小少主的頭裡都長出腦子啦。”
“顏渺,你個小王八蛋給我注意言辭!你以為是五年前呢?就你現在這個破爛身子骨,我能打十個你你信不信?”
淩雨時一掌拍在她腦瓜上,“還頂著這樣一張死人臉,看起來像才從棺材裡爬出來,五年前不是還很猖狂嗎?五年不見,你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顏渺險些被她拍了一個趔趄,伸手去接淩雨手中過的酒壺:“這些都說來話長,不過你看,我現在沒死,也不算浪費了你帶來的酒。”
話音才落,未等拿到酒壺,顏渺周身一暖。
一雙手臂很輕的擁住她。
撲麵而來,是清淡的梔花香氣。
淩雨時從小便喜歡梔花的味道,衣上發上總是沾滿香氣,這麼多年過去,丁點未變。
淩雨時不如平時那般與她拌嘴,仍站在門檻的另一端,手臂略微收緊些,將下頜輕輕枕上她的肩,呼吸中帶著些顫抖。
她肩側的衣衫上還存有風乾的血痕,顏渺瞧過一眼,拍拍她的背:“好了,多大的人了,看你那點兒出息。”
“顏渺,嗚嗚。”
淩雨時在耳邊輕喚她的名字,嗓音嗚咽咽的,邊抽搭邊說,“你個小王八蛋。”
顏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