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有些深了,縈繞在身畔的暖意卻始終沒有消散。
顏渺順過懷中人的頭發,輕觸她發上垂下的珠玉。
成日與刀劍打交道的人極少會在身上墜掛過多飾物,淩雨時卻不同。
無論是幼時候淩老宗主誘哄她修習劍法,亦或如今已與骨刀結契,常需以刀會人,一直以來,淩雨時身上的墜飾隻多不少。
腰間佩環叮當一串不算,腦袋上也同過去一樣,烏黑的長發中墜著琳琅的珠飾。
珠玉垂在掌心,顏渺輕輕撚過那一道尾墜。
嗯,好像把擺攤算卦一年所得的錢都捏在手中了。
同過去不一樣的是,從前在宗門,路過見旁人結伴時挽手都要叨叨一句矯情的淩雨時,現在反倒抱著她不願撒手。
很暖,就是抱的有點久。
顏渺攤開手,任珠玉像流水那樣順著掌紋滑落,複又拍拍她:“差不多得了淩寒,你這幾年是吃了多少麥芽糖,怎麼還學會粘人了?”
周身暖意消散,淩雨時鬆開手臂,不忘朝她的腦瓜再拍上一掌:“小王八蛋,你的良心呢?”
顏渺捂著發頂:“都已途徑此處了,不如進來坐坐?我剛好有一事想要同你說,或許還需請你幫忙。”
“若不是需要我幫忙,你可是要打發我走了?”
淩雨時抬腳踏入破廟的門檻,未想才落腳便被室內塵灰嗆了滿麵,“是什麼事……咳,咳咳,這什麼破爛地方,好大的灰塵,咳咳咳……”
顏渺:“……”
細小的塵埃飄飛在空氣中,淩雨時頓了頓腳步:“顏渺,彆告訴我,你這五年就住這種破爛地方?”
淩泉宗堆金迭玉,連山門的石雕獸都為玉砌,淩雨時慣來玉食錦衣,自小泡在金玉堆裡長大,自是從未光顧過這樣的地方。
對上淩雨時難以置信的眼神,顏渺攤一攤手:“你也知道的,我沒錢啊。”
“不是我說,淩泉宗的狗住的都比你好。”
鄙夷歸鄙夷,淩雨時的腳步未停滯太久,又忍著咳嗽向內走,“等你將事情處理完,就跟我回淩泉宗,我現在宗門已能說得上話,你就跟在我身邊,沒人敢說三道四。”
顏渺愣了一下。
許多年前,她也聽過同樣的話。
那時候她才自刑隱司中逃出,遭宗門追捕,流浪在外。
淩雨時曾找到過她,態度強硬的要帶她回淩泉宗,說,她定能護得住她。
可她當時拒絕了,二人還因此大動乾戈,出手打了一場。
那時候的淩雨時雖已與折晷刀結契,但機緣不善,折晷遲遲未能開刃,仍用的是最初習刀時,師兄楚挽朝為她鍛造的那柄佩刀。
而顏渺修魔後,修為可謂一日千丈,交手三招將人打落在地,硬生生打折了那柄佩刀。
自那之後,她們再少見麵,以至於顏渺身死在巽風崖的時候,也沒來得及同她打個招呼。
最近聽聞關於淩雨時的消息是在一年前。
一年前,淩泉宗有過一場不大不小的動亂。
雖未傷及太多人,可也正是在那場動亂中,老宗主靈脈受損閉關頤養,宗門首徒楚挽朝身隕於淩泉宗禁地。
父親重傷,師兄身死,淩泉宗少主哀思七日,閉門不出。
七日後,淩雨時再現於宗門人前,任淩泉宗掌事,代掌淩泉宗大小事宜。
顏渺緩過神,不等開口,身畔又傳來一連串的咳嗽聲。
顏渺攔下淩雨時還欲向內的腳步:“這裡久未打掃過,灰塵實在有些重,我們到外麵說。”
淩雨時抬手拂過旋飛在空氣中的微塵,咳嗽著接她的話:“咳咳咳……有什麼的,當我沒見過狗窩是怎麼著?”
顏渺:“……”
像是初次見到什麼新奇的地方一樣,淩雨時觀瞻著廟中破敗的擺設,不忘同顏渺叨叨叨:“我是不是從沒同你說過,五年前我本接到傳信趕去青琅宗,之後卻聽到你被沈妄一劍捅穿墜崖而亡的消息,若不是後來見沈妄在崖上那個樣子,我險些以為是誰編來唬我的。”
顏渺點點頭,看一眼她身上的鮮亮衣衫:“後來呢?你悲痛欲絕,年年穿一身花花綠綠到疇昔山祭奠我?”
“我倒是想往你的墳頭上添兩把新土。”
淩雨時有些憤憤然,道,“後來沈妄那個混賬,不知道哪兒來的臉,為你立碑祭奠不算,還不讓旁人去瞧一眼,說什麼也要攔人在山崖之外,瞎了我年年準備的好酒。”
提及沈妄,顏渺怔了一下。
立碑祭奠……他在巽風崖上為她立碑的時候,又在想些什麼?
再抬眼,冷不防對上淩雨時灼灼的目光,顏渺不住吞咽一口,輕聲附和:“是是是,混賬混賬。”
淩雨時很滿意她的反應,依舊咬牙切齒,嘴邊的話‘突突突’的往外冒:“在宗門時候就總見你們打來打去,我看他不爽很久了。”
“那年的宗門大會你還記得嗎?你不過搶了他的魁首,他竟一大早去找你的茬,害你連授符典都遲到,我早就說他可惡。”
顏渺繼續點頭,聲音依舊很輕:“嗯嗯嗯,是夠可惡的。”
淩雨時繞至佛龕一側:“對了,我在幻境中碰見周禮,他說是沈妄帶走了你,你怎麼擺脫他的?”
顏渺朝她身後瞧一眼:“……”
一道影出現在佛龕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