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 “阿慈,今年燕子要來我們院裡做……(1 / 2)

春至,曾州發了洪災,難民湧入京城,一時間京城高門大戶閉門不出。

皆道窮山惡水出刁民,難民性蠻,前些年更有洪災逃亡,攜帶瘟疫席卷京城,人心惶惶數月。

官兵們將難民趕至城西,那皆是旮旯貧民聚集之地。

沈皎趴在羅漢床上,嘴上架著一根狼毫筆,她撐著腦袋,想到一句便在紙上記下。

無非是重振難民鬥誌,和進諫給永安王規劃難民去向的對策。

京城春雨連綿,沈皎著一身翠綠春裙,腰間環繞桃紅綢帶。

及笄禮過,她將額前幾縷劉海撈上去梳平,兩團發髻依在,不過樣式比先前的多了些許。

陸之慈端著糕點進來,沈皎寫得聚精會神,未注意有人走近,待糕點放至眼前的小方桌上時,沈皎趕忙把臉貼在宣紙上。

陸之慈雖在地窖關了十六年,與世隔絕,但他識字,不僅識字,且滿腹經綸。

他的瘋阿娘認為,隻要他成為和沈道遠一樣的人,當朝太傅就可放下他那文人清白,放下芥蒂,接受她。

於是他那瘋阿娘用賣身錢,給他買書,等後來店老板不肯把書賣給一個娼時,她就去偷書。

陰溝裡,紈絝子弟拿書砸她時,她抱著書欣喜若狂,像是得了至寶。

沈皎此刻的樣子實在狼狽,紙上的那篇大論萬萬不能被陸之慈看到,外人也不可。

這鼓舞之言和進諫之言,是要給沈離月的。沈離月如今天真,未經皇宮爾虞我詐,無城府,謀略不深,還是朵潔白不染的梨花。

許多事情,得有人旁敲側擊,才能化險為夷,聚攏勢力。

而沈皎更是不同,她隻能是廢柴小姐一個,不斷藏拙,她所喜,所見不得窺見天日,更彆說這紙上妙策。

陸之慈放下糕點,他心中清明小姐有意遮擋紙上所寫,他並未過多停留,清理掉桌上沈皎先前吐下的果皮便輕手輕腳走了。

沈皎鬆了一口氣,這廝怎跟鬼一樣走路沒聲的,她斷斷續續寫了一個時辰,寫完窗外春雨已停。

沈皎將紙藏好,便走出寢屋舒展筋骨,雨後沁人心脾,院內枝丫上的新葉嫩綠。

陸之慈頭戴鬥笠,正默不作聲掃院子,沈皎走近,他身後的樟樹上有幾隻燕子,她瞧著歡喜。

死期將至,三年不過是轉瞬即逝,眨眼的功夫,沈皎對這世間萬物產生留戀,愈加歡喜。

就連陸之慈,她都不似從前般畏懼。

她像是看淡了,又像是更舍不得了,沈皎自嘲一笑,她本就是個貪生怕死的小姑娘。

陸之慈手握掃帚幅度愈來愈小,怕濺起的的雨水汙濁小姐的裙擺。

待沈皎走近,他停下掃把,俯身道,“小姐安好。”

真希望一直安好,沈皎笑了笑,她望著樹上燕子道:“阿慈,今年燕子要來我們院裡做巢了。”

陸之慈抬眸,腰抬起,但還是微微弓著,他將姿態與眼前的少女持平。

“往後皆會有的。”

隨後他從袖口取出一方潔白乾乾淨淨的帕子,緩緩開口。

“小姐的臉上沾墨了,若不介意,阿慈替小姐擦去。”

“墨?”

沈皎朝一旁的鯉魚缸探去,臉上簪花小楷清晰可見,幾行進諫之詞奪目,更有隱晦牽涉皇權陣營。

沈皎捏緊衣袖,這滿肚子詭計的日後佞臣怎會不知其意。

不知不覺手心濕冷,額頭沁出汗,沈皎抬頭,原是春雨又落。

陸之慈腳步無聲息,他俯身,望著少女防備的眸,平靜地擦去臉頰上的墨痕。

“阿慈替小姐擦去,旁人便不會再看到了。”

沈皎捏緊的拳漸漸鬆開,她狐疑,眸中依舊帶著謹慎,忘了春至連綿難斷的雨。

陸之慈抬手,移開目光,雨水落在他覆著薄繭的手掌。

他沉聲道:“小姐快進屋吧,雨好像要下大了。”

許久,沈皎點了點頭,走了幾步又回頭道:“既然鞋子濕了,就先進屋換雙鞋吧。”

她不再深思,不過是杞人憂天。

陸之慈知曉又如何,都不影響日後的死局,沈皎倒是好奇,日後陸之慈是會念其給沈離月出謀劃策,下手輕些。

還是會忌憚這顆石頭可能會絆他阿姐的道,下手快些。

難民入城第三日,沈皎說服沈離月去城施粥布善,沈離月心善,但城西如今險惡,些許為難。

若是重生的沈離月會劍走偏鋒,施粥不過是為博得民聲,接近永安王妃的幌子。

永安王,兩朝老王爺,輔佐過先帝,此等靠背,求之不得。

勸說之下,沈皎拉其至城西,城西城牆下斷壁殘垣,難民與原先貧民窟的住民皆麵如枯槁,骨瘦如柴,馬車行來,他們顫顫巍巍地端起碗討飯吃。

春雨唯一帶來的,是夾縫中新生的狗尾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