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秀暗道不好,隨即拉了弟兄們準備越院牆逃走。眾人腳尖剛一落地,四周猛然閃出數十支火把,將他們團團圍住。崇秀眼前晃了一下,隨後適應了火光,方才看清將他們包圍的是數十個持刀捕快,為首的捕頭一副小人得誌的猥瑣臉孔,正斜眼得意地打量著麵前五人。
“將嫌犯拿下!!”他一聲暴喝,眾捕快蜂擁而上。
崇秀剛欲反擊,猛然想起此刻尚未過寅時,城門緊閉,現下即使逃脫也無法出城。且他們幾人對這長陽城地界不熟,一時也難以尋得退路。而眼下這班捕快那架勢是定要拿他們歸案不可,他們一旦逃亡,勢必驚擾當地百姓。他心念一轉,便向其餘四人使了個顏色,眾人齊會意。便佯裝不敵,敗下陣來。輕易被那幾個捕快擒了去,投入縣衙大牢。
次日,長陽縣衙門自人命案發生以來首次升堂問案。一大早,衙門口便密密麻麻擠了許多圍觀百姓。他們個個麵色冷漠,隻是睜著眼望著大堂。大堂上,隻見那瞿縣令表情呆滯,步履維艱地挪到書案前,哆哆嗦嗦地坐下,例行公事地喊了一聲“升堂——!”
一陣低沉的威武聲之後,又是一聲刻板的:“帶人犯——!”
崇秀一行五人被反綁著雙手,於圍觀人群中被幾個衙役推推搡搡帶到公堂上。
瞿縣令驚堂木一拍。“眾嫌犯報上名來!”
齊楚、林寒、姚百和陳西俱報了姓名。他們幾人本是江湖人士,無甚需要避諱之處。而到了崇秀,隻見他張口頓了一下,才說:
“鐘秀。”
縣令又問:“大膽嫌犯!爾等可知罪?!”
崇秀想了一下,答道:“草民不知。”
縣令又是一拍驚堂木。“呔!爾等匪類,於近日在我長陽縣犯案數起。殺人棄屍,手段殘忍。現證據確鑿,還不從實招來?!”
說著,旁邊一衙役將一物往地上一擲,果然正是姚百所失那柄短刀。
跪在地上的姚百本就心中有氣,此番聽罷縣令所言,不由一陣火起,騰地站起身衝著堂上一陣大嚷:
“好你個狗官!!你不知聽信何人讒言,誣陷我等兄弟為人犯!那把刀是你爺爺我的沒錯!!但那刀昨夜被賊人偷走。你這狗官非但不去查明那賊人來路,反倒籍此陷害我等兄弟!狗官!你真是愚不可及!”
瞿縣令哪裡受過這般辱罵,頓時氣得渾身直哆嗦。他猛一拍驚堂木。
“大膽刁民!竟敢咆哮公堂,辱罵本縣!來人哪!掌嘴!”
兩個衙役得令上前,正準備一邊一個按住姚百,卻不知姚百力大過人。隻見他左肩一頂,右腿一踢,兩個衙役便應聲倒地。又有幾名衙役正欲上前,卻被他雙目一瞪,生生唬在原地不敢動彈。姚百一麵應付著衙役,一麵嘴裡仍罵個不停:
“……狗官!你可知你眼前所跪之人為何人?”他邊說眼睛邊望向崇秀。
崇秀頓時左拳緊握,立刻輕踢了他一下示意他就此打住。一邊順勢上前打斷他的言語:
“大人,我兄姚百素來心直口快,此次若非對案件心存疑竇也不致頂撞大人。大人既要將草民定罪,想必已是弄清案情來龍去脈。大人,草民愚鈍,有些疑惑還望大人據實相告。”
這番話麵上平和卻暗含威脅。縣令看著堂下所跪五人,除了那個鐘秀神色內斂,其餘四人皆是一身草莽之氣。他心想這等凶惡匪類若真是大鬨公堂,自己手下的衙役未必治得住他們。想到這不免心下寒意頓生,不情不願的緩緩說道:
“有何疑惑?”
“首先,命案發生,可曾有人前來府衙擊鼓鳴冤?”
“不曾有。”
“大人可曾親臨現場探查案情?”
“這……本縣在坊間查過,隻是百姓皆言不知……”
“大人可曾親見我等兄弟行凶?”
“這……未曾親見……”
“可有人證?”
“有!”他指了指一旁站立的幾個村民模樣的人。“就是他們。”
崇秀抬眼望向一旁站立之人,神色冷峻。
“若是親見……敢問諸位,我等兄弟是在何時,以何種方式行凶?殺害的又是怎樣的人?那人是男是女呢?”
幾人被問得麵麵相覷,竟無一人開口應對。
崇秀神色緩和下來,不緊不慢地說:“這就是了。看來案情尚有許多可疑之處。大人還需細細思度。若大人僅憑一把凶器便斷定是我等兄弟所為,實在有失偏頗。若是大人就此草草了斷此案,將我等不明不白處決,那豈不是放任真凶逍遙法外?若無法懲治真凶,便會有更多無辜百姓慘遭毒手,而大人又該如何告慰那些已逝之人的在天之靈?”
瞿縣令被這一番說辭弄得啞口無言,又覺得衙門外百姓目光灼灼逼人,此刻正如坐針氈。最後隻悻悻地道了句:“今天便如此罷。退堂,退堂!”
崇秀一行再次被押回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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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陰濕的大牢中,幾人被捆綁著共處一室。齊楚等人平素行走江湖,快意恩仇,最是不屑官府的行事做派。今朝偏生受了這等窩囊氣,心中未免火大。姚百一路抱怨崇秀行事軟弱,眾人也對他的所作所為多有不解。崇秀也不申辯,隻待牢頭送過飯食離去後,他才靠到林寒身邊,低著頭,示意他拔下他頭上的青石發簪。
林寒反剪著雙手,好容易才摸著發簪,將其拔下。崇秀隻小聲說一句:“拿好了。”便用綁縛自己雙手的麻繩磨那根發簪。不多時,那看似堅韌的麻繩竟被生生磨斷。
崇秀掙開麻繩,活動了下手腕,隨即拿過那根發簪。林寒借著獄中昏暗的燭光,才發現那青石發簪一邊竟被打磨成利刃。隻是平日崇秀一直彆於頭上,無人注意罷了。
片刻工夫,其餘四人的繩索均已被切斷。崇秀這才張開他一直緊握的左拳,裡麵居然有一個小小的紙團。
眾人驚詫不已,一齊圍過來。崇秀將其展平,隻見上麵模模糊糊的寫著四個字:
醜時三刻
“這是什麼?”齊楚詢問地看向崇秀。
“在去公堂的路上,經過人群時,有人塞到我手裡的。”
一旁的林寒又插嘴道:“不會是要告知我們醜時三刻有人劫獄吧?”
崇秀望著紙片搖了搖頭。“總之,先做好準備吧。”
眾人吃了牢飯,倒頭便睡。崇秀在一旁細細揣摩紙條的含義。不知不覺子時已過。牢中獄卒也大都昏昏欲睡。崇秀檢查了一遍隨身物品,發現除了藏於綁腿中的一件匕首,其餘都被衙役搜走。幸虧他事先將薄絹收於發內,未曾被他們發現。此刻他不自覺地露出一絲微微的笑意。
***
初夏,蜀東之地,群山點翠,江水綿延。山中草木生發,雉飛鹿躍。江中魚肥蝦美,一派富庶景象。
自古以來,蜀人擅蠶桑,巴人擅漁獵。這巴蜀之地所出所產俱因商運往來才得以為世人知。而蜀東平都、臨江、雲陽等地得江水航運之利,商賈尤多。其中最為著名的便是樊氏。因巴地產漆,樊氏祖上以販賣漆器起家,曆代經商,後又增添絲綢,茶葉等營運,家業甚大。其商號遍布巴、蜀、荊楚等地,中原亦有其麾下產業。
樊氏一族家業雖大,人丁卻不興旺。樊氏之主樊員外無兄弟姐妹,膝下也僅有二子。除樊員外親主臨江地界樊氏總號外,長子樊雷主雲陽分號,次子樊蕭主平都分號。其餘各地分號皆由江湖兄弟打理。樊氏人不多,經商卻頗為精明。平日裡做的都是正道生意。即使偶爾沾了□□,也並非不論是非黑白一律都接。正因如此,樊氏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望。
今日是四月初五,正值樊員外的六十大壽。樊員外一生交友甚廣,故從清早到傍晚,前往臨江北三十裡員外府邸道賀的各路人馬駱繹不絕。其中大多是一些平時與樊氏有生意往來的商客和樊氏各地分號的主管,也有樊員外江湖上的朋友。樊氏兩位公子也在壽辰當日趕回,並順道帶回遠道朋友所托的壽禮。
黃昏時分,樊府大堂一片光明熱鬨。樊員外身著自家錦緞坊的上等雲錦,高坐堂上,笑意滿麵,頷首聽取他人賀詞。他身旁原配夫人金氏,一對細長杏核眼,眉眼含笑,身著湖綠緞羅裙,豔而不俗,雖是半老徐娘卻風韻不減。腦後發髻挽的乾淨利落,儼然一位精明乾練女主人。員外二子分立二老兩旁,皆身著青緞衫。長子樊雷方正臉盤,生的極肖員外本人。兒子樊蕭則似樊夫人,一副儒生相貌,隻眉峰剛硬許多。
少時,道完賀詞,眾人分賓主入座。樊員外為上首,他一聲吩咐,頓時堂上一片笑語杯盞之聲。二子先後為其父敬酒,然後是各友人再敬。樊夫人因不擅飲酒,故而隻以茶代酒,敬了一杯。樊員外心裡高興,也不計較許多,都一一接下了。
眾人談飲正歡時,忽聞門外高聲一句:“樊老爺壽辰,在下來遲,多有得罪!”
堂內眾人聞聲,竟都安靜下來,紛紛向門外望去。
堂門外瞬間閃進一人。此人年約四旬上下,玉帶束發,一身素白錦緞,雙目深凹,內中陰寒之氣若隱若現。唇角上揚,眼中卻不帶分毫笑意。隻見來者款步邁入大堂,腰間羊脂鬼麵佩於燭光映照下愈發詭異森寒。
眾人中有識得此佩的,不由都暗自倒抽一口冷氣。這佩原為鬼城陰司獨門所有,曆來隻傳該門掌門。那麼來者身份便不言而喻——他正是陰司現下掌門,“陰王”方長生。
樊員外見此人到來,麵上先是一僵,隨後便有些不悅。他心中十分明了,這陰司雖是活躍於平都一帶的江湖門派,卻暗中經營□□生意。其門主方長生曾與樊員外談過幾次生意,結果都不歡而散,彼此心中多有不快,故而樊員外並未向陰司下請柬。這方長生卻不請自來。他麵上神色變了幾變,最後擠出一絲笑容。
“方掌門,好久不見。”
一旁的樊雷早對方長生心有不滿。除生意緣故,方長生平素為人乖張驕橫,行事陰險鬼蜮。且此人喜好頗為古怪,一身雪白錦緞長衫華貴無比,細看卻是件做工考究的壽衣。江湖上恐怕隻此一人敢堂而皇之著壽衣出席他人壽筵。樊雷一見此人,心中怒意暴漲。而此刻他聽得老父又這般容忍於他。自是再也不能忍耐半分。
“姓方的!休要欺人太甚!你竟敢穿壽衣來道賀!樊家豈容你這般侮辱?!”說著,右手便撫上腰間長劍。
樊雷平素酷好習武,樊家也不約束他,由他佩劍來去。此時他手握劍柄,眼看劍身便要離鞘而出。
方長生瞥了他一眼,轉回頭舉起手中一物。此物乃是一方正錦盒。他左手一翻,盒蓋應聲彈開,之後伸手從裡麵取出一物,現於眾人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