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 你若是齊楚,現在便不會站在這裡……(1 / 2)

異界(正章) 上弦弓張 10153 字 11個月前

清波映月,柔風微拂。夜色未退,晨露已起。夷水之畔,一行人踏夜而行。

崇秀等人逃出府衙,一路沿夷水直上,行了二十多裡,也不知是否出了長陽地界。

前方,一片茂密的樹林阻了去路。崇秀回望一眼來路,便毅然走入樹林。四人緊隨他後。

天色未明,林中猶暗。前方枝杈交錯,不見去路,耳畔隻聽得草蟲聲聲,分外淒切。崇秀也不急尋出路,隻一味前行。仿佛要將那詭異之地遠遠拋於身後。

樹葉劃過,落至頸側。林間風微漾。

崇秀驟然停住腳步,手腕一翻,握住一柄寒光。此刻他全身緊繃,似在捕捉空氣中的每一絲顫動。身後四人亦止住身形,握緊雙拳,全身戒備。此刻隻聞林中風聲陣陣,倒比那林外更強上幾分。

驀然間,數丈開外的灌叢中,數十個黑衣身影拔地而起,直衝向在場五人。那一瞬崇秀身形躍起,猛地衝向黑影襲來的方向,手中寒光一閃,電光火石間一把尺餘長的細鋒暴出,“鏘”的一聲架住最前一人刀鋒。瞬間他手腕發力,欲將其手中利刃挑飛,卻不想此人刃未脫手,卻輕飄飄地飛了出去,直直撞向身後另一來襲者。而那人竟毫無知覺一般,不躲不避,刀口正刺入那飛來之人體內。他腳下卻也不停,仍向崇秀緊逼過來。

崇秀未及細想,幾人已殺到他身邊,他一邊招架,一邊試圖探望齊楚等人的情況。而身邊之人忽而改變位置,從各個方向襲向他全身要害。崇秀心中頓時了然。這些黑衣刺客招式單一刻板,若一一應對自是輕而易舉。然這些人合力擺陣圍攻,攻勢更是滴水不漏,便再不容他大意。如此一來,他不由更加擔心其它幾人的安危。於是迅速與幾人過了十數招,便一個縱躍,跳出包圍。放眼巡視齊楚等人。

四下裡漆黑一片,隻聞林中遠遠傳來廝殺聲,崇秀料定他們幾人已被衝散,便再不猶豫,借樹枝之力欲從陣勢上方突圍。卻不知他剛一躍起,就見林中層層樹木上瞬間倒掛下數十黑影,一齊出刀擋住他去路。崇秀與他們對了幾刀後便發覺這群倒掛者儼然又是一陣。與方才林間地麵黑衣刺客擺出的陣法不同,倒掛者位置固定,隻是每每出刀之間配合得天衣無縫,將上方去路死死封鎖。那在地麵的黑衣人也奇怪,他們並不追擊崇秀,隻在原地重新擺好陣勢。崇秀見無法從上方突圍,又低頭看了眼地上嚴陣以待的黑衣人,心中暗暗盤算著脫身之法。

忽然,他腦中靈光一閃,縱身就朝一個倒掛者撲去。果不其然,倒掛者仍然隻衝上方去路的間隙作出攻擊。崇秀近及他身時,倒掛者胸前突然伸出一刺,崇秀猝不及防,空中側身避開那刺,左手卻握住刺一使力,再次躍上,衝到倒掛者雙腳邊。右手揮動削鐵如泥的寒芒向那雙腳斬去。

原那倒掛者雙腳均被一繩索縛住,吊於樹頂。崇秀一下斬斷繩索,倒掛者猝不及防,身子直直向地麵墜去,卻在未及地麵的一瞬間從腰間向上彈出數條鋼索,纏於樹杈間。霎時,倒掛者又被拉回原位,空中之陣依然完好無缺。

崇秀借著那倒掛者下落又升起的間隙,從陣勢的空當之處衝出,落於樹頂。剛入林時未曾察覺,立於樹頂時方知眼前竟是一片茫茫林海。他四周觀望,天色昏暗,已不辨來時方向,也聽不見廝殺之聲。他收了寒芒,隨意選了一方,踏木而去。

崇秀於樹梢行了幾十丈遠,猛覺腳下一沉,此刻所踏之木還未及他借力彈起,便直直墜了下去。他心中暗叫不好,立刻於半空扭轉身形,卻無法阻止身形下墜。頃刻間隻聞樹枝劈啪之聲,崇秀借枝椏緩衝落地,未傷分毫。待他起身欲行,忽覺背後一陣罡風襲來。他一驚,回身一避,便見一隻碩大鐵拳擦身而過,拳風所過之處竟撕裂了衣衫。

崇秀定睛一望,隻見麵前一巨大黑衣身形巍然而立。此人身高過丈,甚是魁梧,一雙鐵拳捏的嘎嘎作響,似有無窮力量蘊藏其中。方才那株倒塌的大樹恐怕正是此人的傑作。

一襲未中,黑色壯漢似不罷休般,雙拳再度揮至,緊緊咬住崇秀。崇秀左躲右閃,一邊細細觀察此人拳法套路,一邊思索脫身之計。隻見此人雖身形高大,動作卻極靈活,拳法看似雜亂無章,卻都是至剛至猛的招式。崇秀觀察片刻,也未弄清這拳路出於何門派。隻見大漢一雙拳舞得如千影隨行、密不透風,便暗覺此人絕非等閒之輩。但因他身形龐大,林間障礙又多,拳勢無法發揮至極致,所以崇秀才每每才得以堪堪避過。若是硬對上,崇秀自覺沒有取勝的把握。而那大漢的招式又以纏為主,難以擺脫。如此下去即使能避過他的攻勢,也會因為體力耗儘而亡。

既然如此,崇秀無心戀戰。他右手向空中一招,一柄寒芒立現其手。他以刃敵拳,隻聞空中叮當作響,寒芒竟不能傷及那雙鐵拳半分,而那拳剛猛備至,竟震得他虎口發麻。崇秀再不敢硬碰那雙鐵拳。他避了幾避,心中陡生一計。

崇秀故意向身後退去,果然見那大漢一拳直追來。他也不避,隻待那拳奔至麵前,忽然身形一矮,竟從那拳下繞至大漢身後。而大漢此時拳勢已老,難以回轉,眼睜睜見崇秀消失於麵前。崇秀借此時機提氣縱躍,飛身而出,猛地又退了三丈遠,見那大漢未回身形,便施展開輕功一路奔離。

林中大漢仍立於原地,發出的右拳停在半空。突然間,他原垂於身側的左拳向後一伸,猛地射出,如離弦之箭一般直追崇秀而去。

崇秀隻聽得身後物器破空之聲,未及反應就覺左肩上一陣劇痛,一物瞬間扯住他前進的身形。他跌倒在地,隻見肩上被一鋼爪攀附,六七枚勾型寒刃深深刺入肩頭,緊咬鎖骨。那鋼爪又與三根鋼索相連,直通向林間那大漢所在。突然,鋼索猛地收緊,急速回拽。崇秀肩上頓時血花飛濺。他抬右手以寒芒猛擊鋼索,竟不能壞其半分。眼看鋼索越收越緊,那大漢的身影也越來越近,崇秀便知現下凶多吉少,雖手上仍不停地拗著鋼索,心中卻不禁感歎自己征戰沙場數載,今日卻要葬身於這杳無人煙之地,當真英雄氣短了。

杳無人煙?

一個念頭突地閃過他的腦海,雖然之前被黑衣刺客圍攻時他心中已有些怪異的感覺,此時他突然很想確定這個想法。就在他被拖至大漢身後的一刹那,他猛地從地上躍起,手中寒芒直刺大漢後心,

頓時,他右手手臂一震,隻覺如擊硬石一般。崇秀那一瞬間心下便已了然。此時大漢右拳已舉起,正欲直直向他砸來。

崇秀已無力撤回寒芒,他乾脆閉了眼,等著下一刻到來,卻沒看見此時林間已悄然不覺投下一縷晨光。

大漢右拳此刻正罩在這縷晨光中,一動不動。下一刻,他怪叫一聲,伸至半空的右拳張開,亮出鋼刃,又握回,反複幾次,竟迸發出一陣機簧運作之聲。崇秀被這突如其來的怪聲驚起,看見大漢呆立原地,四肢不停抽動。他突然醒悟,立刻拔出寒芒直斬大漢左臂手肘,果不其然,僅數刀下去,大漢手臂便斷離。此刻大漢便像突然發瘋一般,直直衝進密林深處。

崇秀撿了條命,心中暗暗鬆了口氣,全身也跟著放鬆下來。這一放鬆,便覺肩頭上火燒火燎般地痛。他挪到一棵大樹旁靠著坐下,點了幾處大穴暫止住血,一麵咬著牙,用手中寒芒將鋼爪上的利刃從肩上挑出。隨後扯下裡衣下擺包了傷口。他見左手,肩頭傷口血色鮮紅,知利器上並未淬毒,又四下仔細聽聞一番,見再無甚動靜,便徹底放下心來,靠在樹下合眼休息。誰知一合眼,倦意便鋪天蓋地湧來,他很快便沉沉睡去。

待到天光大亮時,崇秀才從睡夢中醒來。他睜眼便見身旁那支異於常人的碩大手臂,便拖過來細細查看。

扯去外層黑布,數層熟牛皮特製的皮膚顯露出來,堅固似鋼,韌而不脆。崇秀雙眉瞬間蹙起,眼中滑過一絲異彩,似驚訝,似迷惑。他頓了一下,慢慢抬起右手,顫抖地劃過牛革,翻開……

立刻,他緊緊閉上了眼睛,仰頭向後靠在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中,有什麼東西正在劇烈膨脹著,似要噴薄而出。

父親……孩兒終於曉得那一戰的真相了……

心劇烈的跳動,仿佛又置身於那片焦土。滿目殘垣,焦屍遍地,卻沒有一名是荊門守軍。有的僅是漆黑的鋼索、幾成灰燼的牛皮和膠漆……

耳邊,似又響起那老兵的聲音。那一戰唯一幸存的人。

“……那荊門守將知其不敵,便令弓箭手立於城門之上作掩護,荊門軍撤回城內。大帥見其兵敗,便要一舉攻城……”

“……眾將士衝入城內,才發現那荊門竟是一座空城……”

“……城門上瞬間火箭齊發,大帥方知中計,此時城門已被人從外麵鎖死……”

寒芒落地,手已撫上胸口。

若是那時,自己不貪那一日戰功,儘早從江陵轉戰……或是大哥在桐峽未曾遇上伏兵……父親,會不會……

抬頭望向天空,那斑駁的晨光竟刺得他雙眼隱隱作痛。

閉上眼,一縷溫熱滴下,濺在寒芒上。

***

日已近午,蟲鳴林幽,蒼蒼古木間,一人影穿梭其中。

眼見前麵越來越亮,似已尋得叢林出口,崇秀心下略寬,也顧不得肩傷疼痛,加快了前行的步伐。

行至儘頭,才發現此處為一石崖,崖下亦是一片叢林,林間一條若隱若現的小道,像是被人踩出,複而又為雜草掩蓋一般。據正午日頭來看,小道大致西北,東南走向。既有道,必有出林之路。崇秀想先下去探視一番,再回去尋那些兄弟。

他正欲探身下崖,突然聽到遠處隱約傳來車輪聲。他立刻掉頭,隱在崖石亂草後,順手撥開一條縫,盯著下麵的小路。

不多時,隻見一隊人馬由遠及近。隊伍約二十人左右,平民打扮,護送五輛馬車。馬車上滿載麻袋,像是貨物。一行人裝扮既非鏢隊,隨身又沒攜帶兵器,貌似是個普通商隊。但蹊蹺的是這商隊不走官道,竟鑽這深山老林。崇秀憶起今晨的驚險遭遇,便愈發覺得奇怪。

待商隊走遠,車輪聲漸逝,崇秀這才從崖石上躍下,循著小道走了幾步,左右巡視了一番,又朝著崖石上自己來的方向望了望。他大致確定那商隊是往他們來時的方向去了,如此說來,這小道……

他突然彎下腰,從道旁草葉上拈起一點白色粉末,碾了幾下,又用舌尖輕觸了一下,頓覺一絲清鹹入口。

是鹽?

他又抬首望向商隊消失的方向,隱約明白了些什麼。

崇秀複又翻上崖石,轉回林中。剛行了不出半個時辰,便聽見前方林中悉唆之聲漸近。他立刻轉身藏於一株百年老樹後,暗暗探頭望向那方。

不一會,灌叢中走出二人,崇秀一看,竟是姚百扶著受傷的林寒。他立刻輕喚了一聲。

姚百聞聲立刻轉過頭,隻見崇秀背靠大樹望著他們二人,肩頭的血跡已凝了大半。他又驚又喜,竟失聲叫出來:

“崇兄?!原來你在這裡!太好了!……你這傷?”

崇秀笑道:“無妨!你們二人可還好?”

姚百看了林寒一眼:“我還好,隻是林寒傷了腿。”

林寒立刻反駁:“莫誇張,不過扭到腳而已!”說著白了姚百一眼。

崇秀細看了下這二人,果然沒什麼傷,不由覺得奇怪,嘴上不自覺道:“……可那黑衣人,你們……”

林寒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便接上他的話:“當時我們被圍攻,而且四人已走散。那些黑衣人好生厲害,我沒招架幾下便扭了腳摔倒在地。說來也怪,那些黑衣人在我倒地後竟停止了攻擊。我又試著爬了幾下,他們也毫無反應。於是我便立刻爬出他們的包圍圈,找到姚百……”

聽到這裡,崇秀心裡十分無語,原來竟是這樣簡單便能躲過。想自己之前竟還上上下下折騰了一番,又差點送了命……早知如此便躺地上裝死了。想到這,他不禁笑出聲來:

“是了,是了。該當如此……想必那些人定是認為‘倒地即死’的。”

他這話弦外有音,但林寒姚百畢竟未能發覺刺客真實身份,也聽不出什麼。

“你們二人,可曾見到齊楚,陳西?”

“未見二人……隻是……”姚百說到這,望了一眼林寒。林寒接過他的話:

“我們隻找到陳西的衣服,未見其人……”說著,他從懷中拿出一件血衣,崇秀接過一看,果然是陳西的。

崇秀默默望著衣服,雙手越捏越緊。三人頓時陷入沉默。

許久,一聲清脆的“崇兄——!”打破了三人間的沉寂。隻見一人從林間灌木叢飛奔而來,正是齊楚。他衝到三人麵前,氣喘籲籲地說:

“崇兄,我尋得一條道……由此直走便是岩間一小溪,沿小溪我們定能尋得出路!”

眾人見齊楚出現,心裡均鬆了一口氣。齊楚雖受了些皮外傷,卻無大礙。齊楚見眾人臉色沉鬱,剛欲問出口,就瞧見崇秀手中的血衣。他立刻明白了一切。

“崇兄……陳西他……”齊楚剛要說,便被崇秀伸手製止。

“此番看來,長陽地界內我們都不能繼續呆了。必須儘快離開。”崇秀抬眼深深望了三人一眼。

“然陳西……我們也定要竭力去尋。畢竟未見屍骨,不能定論。……”他望了望姚百林寒,又看向齊楚:

“……我們分頭去找。沿途留下標記,若是陳西看見也能尋來。切記,隻有三個時辰。之後你們在石溪處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