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從前方一處藤蘿密集處竄出一物,猛地撲向二人,羅青眼疾手快,抬手就將那物揮到一邊。白路這才看清,那物竟是一條蜿蜒扭曲的褐色藤蔓。白路和羅青都是山裡人,各種奇異草木見過不少,可從未見過像活物一般扭曲蠕動的藤蔓。那藤蔓跌落地麵,又迅速卷曲彈起,蝮蛇一般靈活。
白路沒見過這般情景,心裡有些發虛。羅青則抄起一根堅韌的枝條向那藤蔓掃去。藤蔓順勢爬上枝條,直襲羅青手臂。羅青一慌,空著的左手一抓一扯。那一下他隻覺得手中一痛,堅韌如牛筋一般的藤蔓已將他的左手劃得皮開肉綻。更驚人的是,那藤蔓見了鮮血,竟如螞蝗一般纏住他的左手,貪婪地吮吸起來。白路看得心驚肉跳,下意識地摸出藏在腰間的鐮刀,狠命向那藤蔓砍去。
隻聽“噗”的一聲,鮮紅的汁液從藤蔓中飆出,濺了他一頭一臉。而纏住羅青左手那些藤蔓則像忽然失卻生命般,變得一動不動。羅青扯掉手中藤蔓,從上衣下擺撕了條布簡單包了傷口。又拍了拍白路,見他沒事。這才有機會打量那個被藤蔓層層包裹的地方。
白路大致收拾了一下自己,見羅青向那處走去,也跟著上前。那些藤蔓似感到人氣一般,紛紛蠢蠢欲動。望著那些交纏扭曲的藤蔓,白路緊了緊手中的鐮刀。羅青大著膽子用樹枝捅了捅藤蔓。卻不料樹枝竟像被什麼東西握住一般,動彈不得。這時就聽見藤蔓堆中傳出一個又尖又細的聲音:
“唉喲,彆撓了彆撓了!癢死我了……”
白路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得直往後縮。羅青也被驚得一身冷汗。隻見那堆藤蔓忽然變得躁動,下一瞬,一個渾身灰毛的影子驀地從藤蔓堆中衝出,匍匐在二人麵前。而那叢藤蔓被他扯得七零八落,瑟瑟地淌著紅色汁液。這時地上那灰影子站起身來,朝二人一揖:
“二位,大恩不言謝,咱們後會有期。”說著他縱身就走。羅青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皮毛,那灰影子被拽的一趔趄。憤憤地回頭瞪著羅青:“乾什麼啊?!”
白路這才看清那個灰影子。他裹著灰白的獸皮,皮膚黝黑,身材瘦小,一頭蓬亂的黃毛中,隱隱露著一截寸把長的小角。兩隻黑豆樣的眼珠精光四射。這哪裡是人的樣貌?白路心裡打著鼓。羅青卻見慣不驚似的,毫不客氣地質問他:“妖怪,這山林可是你施了障眼法?”
黃毛小妖聽了這話,不怒反笑,咧開的嘴中,一對小尖牙露了出來。他促狹地說:“怎麼?你們也被困在這兒啦?”說著,又將目光轉向一旁的白路,朝他嚷嚷道:“看什麼看?沒見過妖怪啊?”
白路被他說的一楞,忙收回視線。羅青一把收緊手中的獸皮,追問道:“這山林我自小便熟悉,若不是你這妖怪動了手腳,怎地偏偏今日走不出去?”小妖被他抓的極不自在,滿嘴嘟囔著:“恩人,你冤枉我啦。”他伸手一指身後的藤蔓叢,“我這不是也被困在這兒了麼?比你們還慘那!”
羅青聽他話中有話,便追問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小妖也不避諱,和盤托出自己的經曆。原來這小妖名叫柴石,原籍楚地,乃土係頑石成精,道行不過百年。近日為尋他師父前來蜀地。不想剛進入蜀地東緣這片林子就碰上一藤精。那藤精性情凶殘,見他闖入便欲拿他。他不想多事,見對方來者不善,就借土遁逃。但藤精屬木,借木遁還是捉了他,不但搶了他的東西,還將他束縛在此地,以山中藤蔓為引吸取他妖力。若不是羅青他們發現,不出幾日他就隻剩張皮了。
羅青以前從未聽說這林中有如此凶殘的妖物,覺得事情蹊蹺。柴石見他麵露疑色,又說這片林子應是被那藤精施了術,才會迷惑闖入者。現下之法,隻有找到那個藤精,解了法術才能通過。不然就隻能在這裡困一輩子。羅青將信將疑,便問他剛才為何要逃。柴石嬉皮笑臉地說餓了幾日,自然要趕快去找吃的。羅青這才鬆手放開他。
白路在一旁看著那人模人樣的小妖,心裡還是覺得彆扭。他見羅青放開了柴石,急得直向他遞眼色。羅青不以為然,對他說世上的妖怪,害人者甚少,大多都與人相安無事,要他放心。黃毛小妖聽到羅青這話,又是咧嘴一笑,說:“還是這位大哥的話中聽。”
羅青又問柴石要如何找到藤精。柴石麵色難看地頓了一下,說讓他們先在此處等一會,他去尋些吃的填飽肚子再與他們一同計較這事。白路疑心他要逃走,羅青對他暗暗使了個眼色,轉而讓柴石快去快回。
柴石嘿嘿一笑,眨眼功夫就溜進了灌叢。白路總覺得小妖柴石油腔滑調,心眼頗多,讓他不敢輕信。羅青知他心思,安慰他說那小妖看著像是知曉人間禮數,應該不會欺騙他們。妖物畢竟與人不同,他們天生具妖力,常人奈何他們不得。若非他自願,剛才他根本抓不住他。白路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現下最難辦的,怕是那個藤精了。”羅青說著,走向那堆被柴石抓的亂七八糟的藤蔓。白路湊過去,細細打量著。忽然,他驚訝地冒了句:“雞血藤?”
羅青不明所以地望著他。白路自顧自地說:“這原本是味藥材,以前聽阿茨婆婆說過,有活血行氣之功效,若將其嫩莖切斷……”說到這他忽然住了口,像想起什麼似的,麵色又變得陰鬱起來。
羅青見他如此,也不好問他什麼。那邊白路卻很快整理了心緒,轉了話題:“說到禮數,大哥於我也有救命之恩,可我一直未請教大哥姓名,當真不如那小妖了……我叫白路,家住龍門山北麓。”
羅青笑道:“不敢,我不過一山野村夫,名叫羅青。家在渝水西岸。”
二人又互相詢問了一番,彼此熟絡了許多。羅青說擔心家中老母,故急著趕路。白路避開了村中的遭遇,隻說出來尋訪母親的家鄉。二人正聊著,忽然眼前草木一陣晃動。柴石從中跳了出來。他摸摸肚皮,道了聲“好飽”,說完又是嘿嘿一笑。
見他回來,二人心中不禁十分歡喜。其實方才羅青對白路那番說辭看似有理,他心裡卻沒多少把握。畢竟人性難測,更何況一萍水相逢的妖怪。但柴石沒有辜負他的信任,這讓他感到欣慰。而白路見小妖守信,之前心中對他的成見消去了不少。
至於柴石,他自然知道麵前二人心中的想法。他是個妖怪,林中障眼法對他形同虛設,想離開此地不算太難,此刻複又回來,也並非完全為了守這個信。他身上重要的信物被那藤精搜去,他自然是要討回來的。現在他們二人一妖也算目標一致。他到不想失去這些盟友。
“你們要找藤精,比較麻煩。那藤精平日窩在岩石罅隙的洞穴中,洞口以水木之陣藏了起來。平常人根本找不到。除非……能先破了她的水木陣。”
羅青聞言,不解地問他:“怎麼破陣?”
柴石瞄了他一眼,得意地說:“水木之陣是以先天地形為憑,以水為陣,以木為卒,暗合天象,陣所以成。人若闖入,則草木皆兵,步步變化,以形迷人目,以聲亂人耳,以幻象惑人心,所以不得出。此陣借水生木,水流不斷則木生不衰。陣法的關鍵在於‘水’。方才我順便去周圍看了看。這密林南北走向,成蛇眠之勢,是個地下水脈經過的場所。因此這山中泉流甚多。”
白路聞言,不由想起林木間那雙金眼。或許那就是水木陣造就的“幻象”。他心中不解,見柴石對他愛答不理,也不好問些什麼。羅青在一旁隻覺得疑惑,剛才一路行來隻聽見潺潺水聲,卻沒見到什麼水流。他問柴石:“泉流甚多?怎麼我們一路也未見幾處?”柴石想了想,細細解釋道:
“山中泉水,都源自地下水脈。水脈流經之處,若恰好有岩石罅隙,水會沿縫而上,湧出地麵形成泉。但這種情況並非一成不變。因為各種原因,地下水脈時常改變行蹤,泉也會經常消失又出現。所以世上存在著各式各樣的泉水,有的依時令改變水量,有的依時間改變位置,還有的甚至從山腳往山上倒流……”
聽到這裡,白路忽然想起什麼,他猛地抬頭盯著柴石,緊張地問他:“這世上真的有倒流的泉水?”
柴石見他這樣,有些吃驚,他訥訥地說:“我隻是聽說,沒親眼見過。也不知道是否屬實。……怎麼,你見過啊?”
白路眼中一暗,搖搖頭示意他繼續。而一旁的羅青,也隱約意識到兩天前那場山洪的原因。
“……泉之說,千奇百怪。隨時間易位的泉水,叫‘瞬泉’,是因該地域岩石罅隙眾多,而水脈又節律性改變流向,所以才會一時這一時那的出現。我想,這山中的泉水,大約就是這種。對付這種泉比較麻煩,因為泉眼的確切位置太難找了。”
柴石說到這,故意賣個關子。果不其然,另兩人麵露憂色。他嘿嘿一笑,接著說:“不過嘛,本妖剛才已經探查清楚。這林中既順應地勢又暗合天象的泉眼有七處,成天罡北鬥排列。這原是自然的一個巧合,沒想到那藤精利用這個天然陣形施障眼法……隻要將這幾處泉眼用土石填埋,以土克水,讓泉水不在地麵流淌,水木陣便不攻自破了。對了,破陣的關鍵還得靠你們。”
羅青與白路茫然地看著柴石,柴石擺擺手,無奈地道:“水木之陣,水為陣形,百草為卒,神木為將。每處泉眼附近均有一‘木將’坐陣,護著水源。那東西平日倒也沒什麼,隻是一旦水木陣成,便能聚集地脈之力維護陣形。偏它又克我,我一走近就會全身乏力,動彈不得,更不用說施展土石之法了。……所以嘛,你二位隻好自己動手咯。”
“那 ‘木將’又為何物?”羅青不解。
“不好說,有時可能是百年巨木,有時可能是千年靈草……諸如百草之類,生百年則有靈,生千年則成精。那之後的修為堪比地仙。我等妖物也不好去招惹。”
既然破陣需要他們自己動手,二人也不耽擱,直接問了柴石七口泉眼的位置。柴石一一向他們指明,並保證自己會在此處等他們回來。羅青與白路稍一計較,覺得還是二人共同行事較為穩妥。於是他們尋了方向,一同離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