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對日記撒謊嗎?”27歲時,和曾柔兜兜轉轉又都在海城重逢時,有次聊起工作時,隨口問了她這個問題。
“我不寫日記。”季菲搖搖頭,很快就回答她,但想了想又說,“不過記憶好像會對我撒謊。”
那次去了醫院後發生的事季菲並沒有記得很清楚,隻記得是方林溪扶著她進的醫院,然後問她要身份證說要去掛號。
季菲原本隻是出來買個東西,自然不會帶,所以用極其緩慢的語速背了身份證號給他,由方林溪寫著記下來。
大雨天路滑,交通事故也多,急診都排上了隊。所以還沒等季菲打上針,依舊在大廳坐著就等到了及時趕來的劉老師。接下來自然就由她陪著季菲去輸了液,叮囑了方林溪小心點就讓他趕緊回學校。
後來的事季菲更是昏得迷迷糊糊想不起來,吊的鹽水裡有安眠成分,總之她醒來的時候床邊守著的是被通知來的姑姑——劉老師回去守晚自習了。
第二天,季菲打開重新充滿電的手機,赫然有一條來自未知號碼的兩條未讀信息——
你還好嗎?
第一條是這樣簡單的四個字。
莫名的,她直覺從那時候開始就準得可怕,幾乎是下意識地,季菲就猜到了發信息的人是誰。
果不其然,打開第二條——“哦對了,我是方林溪,就是昨天送你去醫院的那個人。”
季菲握著手機的手無端緊了緊,解釋的話打了又刪除,可直到嘴唇內的軟肉被咬得刺痛,還是沒能下定決心。
她怎麼會不知道他是方林溪呢,從很早之間就知道。
但最後,不敢深思內心深處究竟是在想什麼,季菲隻發了“謝謝”兩個字過去。提示短信發送成功的小窗口跳出手機屏幕,她好像聽到了某種終結的聲音。
事在人為這個詞反過來也成立,發出去後再沒有回音的短信,也就算是代表季菲和方林溪之間到此為止的休止符了。
無論是對彼此還是對世界來說,好像都是如此。
雖然早就是同班同學,可在其他人眼裡這時兩人才算真的剛認識,因為一場突然的發燒和助人為樂。
即使方林溪那天的心急如焚細想來過於曖昧——這個年紀的男生,扯上異性的時候都是更習慣多一事少一事,哪會這麼熱心,但高三學業繁忙,幾乎人人都埋首各種模擬試卷,這點事情被考試的風一吹也就散了。
而方林溪於季菲而言,也隻是經曆巨大變故後終於多出來的一個新朋友——但就像已經習慣了的那樣,她和他的交集就如同和其他所有人那樣,並不算多——至少季菲單方麵是這樣的。
悲傷會被時間衝淡,習慣卻已經烙印,更彆提高三課業繁忙。不該有的情感連同記憶一起,被季菲用儘力氣想要忽略。
她也隻當方林溪同樣如此。
更何況起初偶爾又到後來有些頻繁傳來的紙條上隻寫某張試卷的某道題,打水會捎帶上其他同學的杯子,課間操有時會對視是因為站位如此......
再能從那些關切中感受到可能還有什麼,她也隻當察覺不到,方林溪不知為什麼,也就止步於此。
或許有些模糊,也不知究竟出於什麼原因,但他們確實都心照不宣地守著那條好像是斑駁課桌中間劃開的三八線。他為她燃燒起一簇簇溫暖的火苗,她也就小心翼翼的守著不讓它們熄滅。
可也就真的,隻是僅此而已。
生活就這樣繼續,枯燥到幾乎沒有一絲褶皺,直到一周後的期中考試後,班主任組織著換了一次座位。
那次是學生按照成績來自己選的,季菲和方林溪那次分彆是班裡的第一和第二,特湊巧的選到了前後桌——其他人依舊沒覺出什麼異常,畢竟視線最好的位置就那幾個。
所以生活理應是繼續沒有褶皺下去的——
前提是,季菲把校服衣還給方林溪前,沒有用那瓶洗衣液。
前提是,方林溪沒有直接把校服衣直接塞進書包帶回家。
在方林溪書包裡找到那件帶著陌生洗衣液香味的校服衣時,方母並沒有表露出什麼,作為一個“善於”為兒子前程把關的人,她最擅長做的事情就是等待。
就像曾經被醫生診斷出很難懷孕之後,一次次在試管嬰兒的失敗結果中等待。
看著兒子在換過一次座位後多出來的笑容,她隻是不動聲色。
不動聲色地繼續看他在周末特意更細致地把電動車洗乾淨,看他理發後不再隨性的鬢角,看他從果盤裡多拿走一隻橘子,看他衣兜裡寫著自己字跡卻帶有花紋的便簽紙......
直到高中的最後一次家長會,離高考還有一百天的時候,坐在座位上,看見正前方的空位的桌上擺著的那本便簽和試卷上季菲的姓名,她才像一個蹲點已久的偵探一樣,對著兒子不斷前進的年級排名和第一名那欄上女孩的名字露出一個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