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好半響的時間，醉往樓中陷入了一片寂靜，沒有哪個師伯開口打破沉寂，沒有人說話。在這樣一種低沉緊繃的氛圍裡，水靈月不禁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然後，她看到眼前的曦辰毫不猶豫地直直跪了下去，膝蓋碰在石板上發出一記悶悶的撞擊聲，足以讓在場的人都聽得到。“娘……辰兒錯了，辰兒知錯了……”
水靈月瞬間懵怔，彌等人也反應不及一愣。水靈月看到那女子麵對曦辰的下跪認錯沒有絲毫情緒變動，她依舊隻是低頭垂眸看著他，“錯哪了？”輕輕一問，淡若水蓮，清幽婉轉。
“娘……”軟軟嚅嚅，染著央求，染了鼻音。
“錯哪了？”
“辰兒不該一聲不響離家出走，讓娘擔心。”
“還有呢？”
“辰兒，辰兒不該私拿了娘的碧玉簫。”
她沒有馬上接口，頓了頓才道：“這點，不怪你。不過，未經允許私拿旁人事物確實大錯，好聽的叫做‘私拿’，難聽的叫做什麼，你可知曉？”
曦辰咬了咬唇，答：“叫做偷盜。”
她的雙眸凝了凝，語句緩慢，吐字清晰：“明知故犯，錯上加錯。”
曦辰見此，心頭一急，身子向前一傾抱住了她的腿，軟語央聲道：“娘，辰兒知錯了！辰兒不該私自離家，惹得娘和府上眾人擔憂奔波尋找；辰兒不該明知不可為，還是私拿了娘的事物；辰兒不該隨了個人意願，而陷全府於被動、甚至是水深火熱境地；辰兒不該自以為是！娘，辰兒錯了……”
醉往樓又陷入一刻的沉寂，水靈月聽到一旁由坐改為站立的彌師伯輕輕道：“好個心思慧敏的靈兒。”日後必會不凡。
“原來都知道啊……”她不再看曦辰，目光微微向上移了移，落到了某個不知名的地方。“你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楚府周圍虎視眈眈嗎？一著不慎，我可能就守不住了，全府一百多條人命就……到時他回來，我如何與他交代。”
曦辰緊緊抱著她的腿，將臉麵埋了上去，“辰兒錯了，娘……是辰兒思慮不周，是辰兒自以為是，一時妄為！娘……”
她重新看向他，雙唇顫了顫，緩緩道：“假如你真的落入他們手裡，我……”水靈月看到她喉頭脖頸的地方狠狠動了動，然後才接道：“我真會舍了你。”
要保什麼、舍什麼，她一直都萬分清明而堅定。深明大義是她的優點，有一天卻終會成為自己人生的死穴！當年城上城下的割舍取決深刻地入了她的骨髓血肉，那時候，她也是這般沉痛地權衡思量之後，舍了那抹華紫身影。
曦辰的眼淚湧了下來，越湧越多，像決了堤一樣不可收拾。但他執拗堅強地硬是沒有哭出聲，隻是喉頭哽咽著，澀痛而窒息。“……我明白的，娘，我明白的……”
她看著他，雙手隱忍而顫抖地將他摟向了自己，深深地摟住。辰兒，吾兒！
彌等人在旁看著母子間的事態發展，除了水靈月以外，各人都大抵明白她倆在說的是什麼。水靈月直到此時才留意到白衣女子身後側不遠不近的位置，還站著一個火紅衣衫的男子。水靈月不知道怎樣區分不同類型男子的帥氣、俏美或是俊逸，在她的概念裡，無論男女隻有好看和不好看之分。在她接觸的人中，四位師伯都是很好看的，師父比師伯們要好看，而年紀雖小的曦辰似乎要比師父還要好看！現如今，眼前這個如火般熱烈的男子雖比不上曦辰，和師父似乎也屬於不同類的“好看”，但在水靈月的腦海裡，隻第一眼，他的存在便已深深打下了烙印。
門口傳來微不可聞的腳步聲，謙等人抬眼望去，看到一改著裝的嵐姍姍來遲站在了門邊。以他們師兄弟幾人對他的了解，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他是故意發出聲響想讓樓內的人聽到的。隻是嵐錯估了一件事，以他深厚的內力而言，他那故意發出的聲響也並非常人都能夠聽見的。所以，若非有人提醒，那對母子仍舊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沒有絲毫察覺。
於是，謙蹙眉看著幾乎與九年前沒有變化的那女子，擅自出頭做了那個出言提醒的“警世人”。他的聲音不大，足以讓在場所有人聽到，“嵐，你來了。”
水靈月聞聲向門口看去，隻一眼，便心驚地仿若被釘在原地，再也動彈不得。她唯有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門口，鼻間呼進呼出的氣息沉重而澀然。
——跟隨師父九載快十年，這卻是她第一次見到他穿雪色紗衣，第一次見他將兩側的發絲束了起來！明明有外人在場，他卻摘下了遮顏的麵具，坦坦蕩蕩地將他清俊的容貌露出來供人側目！這樣的嵐給水靈月一種錯覺，仿若他剛剛的暫時離去就是為了去做這番裝扮，為了迎接幾米外那個翩然而來的白衣女子。
水靈月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注意到他雙眼中隱隱顫動的眸光流光溢彩，注意到那雙動人心魄的眼眸隻倒映出一個人的影子！同樣的雪色紗衣，同樣的容貌絕麗，同樣的沉靜淡然……
這一刻，有什麼不好的預感悄然襲上了水靈月的心頭，再也揮之不去。
曦辰埋在娘親的懷中，在那謙公子不輕不重的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他清楚地察覺到娘的懷抱猛然間重重顫了顫，許久沒有恢複平靜。他稍稍抬頭，越過娘親的側身望去，隻一眼，便被門口那人的眼眸吸引了心神——那是自己每每照鏡子時就能見到的、極為相似的眼眸！
在眾人心思各異的寂靜沉默中，門口那人重新拾步跨了進來，一步步向背對著他的女子走近。走過紅衣人時他隻略微投去了一眼便移轉了目光，直到和白衣女子隻剩下一臂距離的時候，他停下來。他微垂了眼眸，就連密長的睫毛也跟著微垂，清俊的聲音驟然響起，淡然如蓮，仔細辨彆，還能聽出其中隱約的顫音。“你來了。”終於來了，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