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依舊飄著雨絲,荒涼的半山崖上遙遙可見懸掛著兩人。先是相擁重疊的姿勢,陡然間其中一個纖細身影速速往下墜去,幸得另一人及時拉住,於是成了一上一下手掌相握貼於崖壁上的情景。
舒雲沁沒有武藝在身,這般懸空吊掛在崖壁上是非常疲憊費力的。她也知道,此刻設法拉住她而維持著兩個人不下墜的玉無痕或許更加費力。要不是他在急速落下期間急中生智,執出長鞭拴住了崖壁上一塊凸出靈石,他倆此刻或許已經跌落崖底粉身碎骨了。
她努力向上去看玉無痕,卻隻看得見那隻緊緊握住自己的有力手掌。玄色寬大的衣袖下,一枚小巧玲瓏的金鎖片安然係在那隻手腕上。那金鎖片,赫然就是曾幾何時她讓思婕上山為他求得的那枚!
那一瞬,心頭泛起的震撼、這九年來的堅持和努力全部化作一股酸澀湧上鼻端,包圍整個身心。她突然,好想流淚。
“玉無痕。”耳邊是一陣隔一陣的山風清嘯,她的輕喚輕易地消逝在風裡。
她以為他是聽不見了,卻不想得到了回答。“如果不是重要的話,就省省吧。”
舒雲沁咽下了到嘴邊的話。她明白他的意思,像這樣懸掛著不知道會維持到何時,此刻最重要的就是省著力氣。“你還好嗎?”千言萬語,此刻終凝結成簡單一句。
頭頂上方頓了頓,才冷淡地答應了一聲,“嗯。”
她明白,如果長此以往這般姿勢維持著,他們兩人隻有粉身碎骨的下場。她也明白,這種時候往崖下看隻會徒增恐懼而已,但她除了觀察地形找尋出路彆無他法。
她試著一點點轉頭往側裡看,入目的是光禿禿長了萬年青苔的崖麵;往下看,是幽深望不見底的一線深淵。她幾乎有點絕望。“玉無痕……”
她話未完,玉無痕就冷淡地打斷了她,“你的左下方有塊岩石平地,我們先下去那裡。”
舒雲沁循著左下方垂眼望去,當真有一塊凸出的岩石平地,大概可容三四人大小。可是,怎麼下去?那岩石距離自己的腳至少三四米遠。
玉無痕似是知道她心中的疑問,開口解惑:“我不能擔保帶著你還能安全落下,所以,我把你向左甩出一點弧度,你瞅準時機先跳下去。”
舒雲沁呼出一口氣,“我不會武功。”她向他坦白事實,目的是要他明白他剛說的那種做法對她來說難度很高,幾乎不能完成。
“是男人,這點挑戰就不算什麼。”
他說的平淡,舒雲沁卻恨不能說出自己不是男人。不過他這話,算是在鼓勵自己嗎?舒雲沁暗暗平複內心的緊張,吸了幾口氣,聽他道:“準備好了嗎?”
舒雲沁微微勾了唇角,突然想,或許,她可以做到也說不定。“好了。”
下一刻,她感覺握著她的手掌驟緊,自己的身體微微左右晃了起來,幅度不大,可確實在動。她垂眼目測著那一塊岩石,還不確定是否是最佳時機時,上方的玉無痕已經冷冷命令道:“跳。”
握著的手被放開的刹那,舒雲沁一咬唇,全心往那塊岩石而去,做好了著地的準備。猛然感到全身突如其來的痛楚,她明白自己已經成功落到岩石上,然而還未完全安心下來,她就感覺自己的身體還未停止運動。定睛一看,自己竟有往岩石外撞出去的勢頭。她一閉眼,任身體騰空出去的那一瞬,耳邊直聽“嗖”地一聲,她的手再一次被有力地握住了。
她抬頭去看那個趴在岩石平地上拉住自己的男子,眉目冷俊,麵如冠玉。她多想此刻就喚他一聲:少君……出口時,卻已換作一句:“多謝。”
玉無痕將她拉上岩石平地,兩人靠著崖壁坐了下來。任他武藝再好,此刻都有些微喘。舒雲沁看他頭發微亂,玄色的長衫上也有多處汙漬破洞磨損,而反觀自己的模樣也好不到哪去。她深深舒了口氣,看著他道:“謝謝你,對不起。”謝謝你的出手相救,雖然如此險先沒命肯定不在你的預期。對不起,讓你遇上了這般遭遇。
也許是她的話語太過誠懇,也許是她的雙眸亮的耀眼,玉無痕竟與她相視了半響才撇過了頭。他的表情沒有變化,就在舒雲沁以為他不會再接話時,聽他道:“你們一行人都有功夫,你怎麼不會?”
是怪她被襲擊而不會還手,害出手相救的他連著一起掉下來嗎?確實,玉衡和侍劍的武功已屬中高手,就連曦辰小小年紀也已開始向玉衡學點拳腳了。
舒雲沁垂了頭,平靜道:“我是小少爺的西席,本就隻教些文科功課。”
玉無痕頓了頓,問:“都教些什麼?”
舒雲沁不認為他是個愛打聽的人,挑眉抬眼看他,“琴棋書畫略有涉及,除了武功。”
玉無痕看了她一眼,撇過頭不再說話。
舒雲沁這才四下裡環顧起來,煙霧茫茫的崖間半空看不真切,卻看得到身邊崖壁上顏色豔麗的菌菇類植物。她說:“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離開這裡。”
舒雲沁抿了唇,盯住他問:“怎麼離開?”他倒說得輕巧。
玉無痕沒有回答,舒雲沁看他不慌不忙的姿態,猜不出他是否有了主意。轉眼間,她看到他垂著的左手上有紅色血跡沾到了所在的岩石,因為他有黑色袖子遮掩的緣故,先前沒有發現。
“你受傷了。”她說。
玉無痕一愣,轉回頭就看到她認真嚴肅的表情。他回道:“小小擦傷。”
舒雲沁看著他冷俊的臉龐靜默半響,徑自撩起外袍下擺用力撕了撕,卻是半片布料都沒有撕下來。她皺眉有些微惱,遂從靴子內拔出一把匕首,“嘩啦”一聲,利落地將一塊乾淨的布料截了下來,然後將匕首重新插入靴子裡的匕首鞘。
玉無痕看著她重新放回靴子內的匕首,雙眼幾不可見地眯了眯。下一刻見她拉過了自己的手,作勢要包紮。他不習慣彆人的親近,掙了掙,卻意外發現她抓得很牢。
“彆動,再小的傷口也先要止血。”舒雲沁說。
她垂著眼一心似乎隻在他的傷口上,她的模樣很認真,這種細微的認真是玉無痕從來沒有見識過的。於是,他放任了她的舉動。
舒雲沁聚精會神地為他包紮,他手心內不規則的劃傷應該是剛剛情急之下趴在岩石上去拉她而摩擦出來的。他的掌內有層厚厚的老繭,一看就是常年使鞭舞刀弄槍磨出來的,這樣一雙手,與印象中楚祕的手掌有很大差異。楚祕的手,修長卻不粗糙,雖是帶兵打仗之人,卻因注意保養而隻生了一層薄繭。
布條轉了幾圈然後打結,抬眼間,她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拂過他手腕上的紅繩金鎖片,內心隨著指尖的起伏發顫。“好精致的平安鎖片。”她說。她抬起頭,直直望進他那一雙幽深的眼眸。
玉無痕抽回手,沒有接話。
舒雲沁卻固執地不想放過他,“你去過君山白鶴寺?”
玉無痕不解,“什麼?”
“你手上的金鎖片出自祈國的君山白鶴寺,鑄工彆致,做不得假。”舒雲沁這麼說著,分明看到玉無痕的眼中劃過一抹疑惑和恍然。“你去過嗎?”
玉無痕也不避視她,靜默了半響方才道:“沒有。”
預料中的回答,舒雲沁卻突然無法將那一句“那你的鎖片從何得來”問出口。
玉無痕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道:“從我有記憶開始,它就係在我手上了。”
“有記憶開始是什麼意思?!”舒雲沁心頭一突,驚問。此刻,她身後靠著的岩石鬆動開來,沒有任何征兆地,她就在玉無痕眼前直直向後摔了下去。
耳邊,是從上方傳來的玉無痕呼喊,冷凝不帶感情的聲音,卻叫舒雲沁聽了潸然淚下。那是他第一次喊她:楚少君!
一片漆黑的空間裡,玉無痕站在眼前的身子通體染了光暈。不,不應該說他是玉無痕。他穿著楚祕的那件紅蓮白衫,作了楚祕的發飾裝扮,明明就是活脫脫的楚祕無疑!
舒雲沁發現自己是躺著的,她急急要起身,卻發現自己毫無體力可言,身體輕飄飄的好似不是自己的一樣。“少君……”她伸出手去輕聲喚他。
楚祕發現她起身艱難也沒有過來幫忙,隻是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對她淡淡地笑,那笑容中含有他特有的俊邪蘊味。
舒雲沁努力撐起自己的身體,問他:“你去了哪裡?這麼久以來,你到底去了哪裡?”
楚祕聞言,嘴角的弧度更大,卻依舊看著她不語。
舒雲沁怔怔地看著他,“你,沒有話和我說嗎?”
楚祕神情不變,無聲地作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