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往身後胡亂一指,我含糊道:“逗鳥……”
狐狸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納悶道:“哪兒有鳥?”
我回頭,窗外的樹枝上空空蕩蕩,彆說鳥,連根毛都沒有,也沒聽見翅膀拍動飛走的聲響,天空裡也找不到那一點顯眼的紅。
我看著天還有些發愣,就被狐狸一路架著去了外堂照看店鋪。
腦子有些懵,方才狐狸臉上的表情,我總覺得和那天王師傅那一瞬間的呆滯驚人的相似。這些天被銀子晃得不大靈光的腦袋在這一發現下逐漸清醒,點錢點出來的興奮感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直深深藏在心底的那一份不安。
自打狐狸回來至現在的這些日子,總透著一股不顯山不露水的違和感。
但這莫名的違和感到底是因為什麼……
“顧老板!!”
忽然而至的一道女聲在耳邊響起,有些尖銳,我一個哆嗦回過神,身旁李姑娘舉著個翡翠鐲子略帶歉意的看著我:“顧老板,不好意思嚇到你了,剛喊了好幾聲你都沒理……”
勉強笑笑,我道:“不礙事,姑娘何事?”
“徐伯不在,我想買這鐲子,顧老板你給結算下吧。”
“好。”接過李姑娘遞過來的鐲子,我往櫃台後頭走,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來,李姑娘昨天似乎也來買過手鐲,也是翡翠質地,款式樣子都跟這個一模一樣。也就是隨口一問:“李姑娘買兩隻同樣的鐲子做啥?要湊一對還是送人?”
翻開擋板進了櫃台後麵,我回過身才發現,李姑娘依舊站在剛才的地方,臉上的表情凝固住了一般,原本水靈的杏眼朝著我的方向睜得滾圓,黑色的眸子透著陰寒。
我手一抖,鐲子咣當掉台子上。
李姑娘在這聲響裡頓了頓,笑著走過來:“顧老板,這鐲子多少錢?”
“你……不是……”連著後退兩步,我後背緊貼在後麵的木櫃上,蒼白著一張臉:“你不是李姑娘……”
李姑娘莫名的看看我:“你說什麼?顧老板。”
終於明白了那違和感是因為什麼了。從店鋪裡來來去去買東西的客人,到圍著狐狸打轉的姑娘們,再到大街上形形色色的行人,沒有一個是我沒見過的。有的熟悉有的認識,剩下叫不出名字的也是一張張似曾相識的舊麵孔。
一股惡寒順著脊梁骨一路攀爬,直上腦門。我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這都不是真的……”
王師傅狐狸李姑娘三個露出那種短暫的凝滯是因為我問了他們問題,他們回答不出便會出現那種生硬的神情。
他們答不出不是因為自己不知道答案,而是因為我不知道。
像是說給她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我極輕的呢喃;“我在做夢……這都是夢……”
一個憑借我的記憶構建而出的夢境。
這句話一出口,身邊忽然靜了下來,德才整理貨架發出的磕碰聲,順子打瞌睡時發出的咂摸嘴聲,不遠處狐狸跟那群姑娘的調笑聲,街上熙熙攘攘的吵鬨聲,統統消失了。
所有人都看著我,用那張呆滯的臉,直直的看著我,包括狐狸……
離我最近的李姑娘,下顎一陣抽動,打牙顫般的抖動,最後從嗓子眼裡傳來一道我最不想聽見的聲響:“呱啦……呱啦……呱啦……”
引起共鳴一般,一個跟一個的,所有人都開始鳴叫,以這種詭異的方式。
我在震耳的呱啦聲中逃出鋪子,逃離人群,一口氣跑出去老遠,在街角無人的地方停下喘氣。
心臟在胸腔裡玩命的跳。好在那些死死盯著我的人,並未追趕過來,隻是集體發出有節奏的呱啦聲。那聲音在空中回蕩,一下下壓迫著我的神經。
倏地感覺有東西在我後腦勺啄了一口,我猛地回身,那隻來曆不明的紅鳥在一丈開外撲騰著翅膀,身子一扭,斜斜的往巷子深處飛去。
幾乎是沒有思考的,我拔腿就追,追著那隻在這夢裡我唯一沒見過的鳥。
小鳥翅膀不大飛的卻奇快,眼見著在前麵巷口往左一閃消失了蹤影,我心下一緊,急忙跟上,沒想到轉過去以後迎接我的根本不是另一條幽深的小巷,而是一堵磚砌的牆。
刹不住閘,我一步衝過去。
沒有想象中的撞擊感,我一下子穿了過去。那感覺就好像穿過冰冷的水麵一樣,皮膚被一層寒意慢慢掠過。
腳踩在實實在在的地上,我環顧四周,熟悉的院牆,熟悉的老樹,熟悉的錦鯉池。
這是我家那所老宅子,也是所有噩夢的源頭……
回身看我跌進來的那個地方,那是厚重的院門,兩扇大門嚴絲合縫的緊緊閉著,無論我如何拽拉都打不開。
“恒兒。”
我動作一滯,心跳聲豁然放大,一下下敲擊著耳膜。
“恒兒。”
又是一聲喚,就在我身後不遠處。
緩緩回過頭。
陽光下,我爹就在那裡站著,一手抱著壇沒開封的酒,另一隻手捧著兩隻疊在一起的大碗。
他說:“恒兒,來陪老爹喝酒。”
碗底在酒壇上輕輕一敲,當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