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突然的,一隻手穿過那層黑暗穩穩抓住我肩頭,止住了我下落的勢頭。
我一怔,側臉去看。
那是一雙很白的手,手指修長,大拇指上套著個顏色極純的血色玉扳指。我順著那隻手往後看,手的主人正在一點點跨進院子。先是頭,再是身子,然後一個全然陌生的男子從那片黑暗裡走了出來。
事情變化的太快,我腦子一片混沌,木訥開口:“你……”
那人不耐煩的皺了皺眉,然後我聽到一個清冷的聲音道:“礙事。”
抓住我肩頭的手一施力,我就像隻斷線的風箏,整個人都騰空起來,往旁邊飛去。落下的時候後背著地,後腦勺重重砸在地上,一口氣沒抽上來頭又開始暈。
辦昏半醒間我迷迷糊糊的轉過頭,正看見那隻巨蟲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躺著,嘴裡令人作嘔的大團息肉了無生氣的歪在一邊,翅膀破敗不堪,爛泥一般的模樣。
眼皮越發的沉重,我硬撐開條小縫再看向院門,那位突然出現的陌生男人就在那裡,紅色的小鳥繞著他來回來去的飛。
“你……你是……是誰……”拚著最後一點清明,我斷斷續續地問。他也不回答,徑自往門外走去,全身被黑暗吞沒之前居高臨下地斜睨了我一眼。
眼前逐漸被黑暗所包圍,我徹底昏厥過去。
昏昏沉沉了很久很久,我才緩緩恢複了意識。一睜開眼,便看到狐狸杵在床頭,抱著個碗,衝我呲牙一笑:“啊呀,大當家的,醒了?餓不餓?來喝粥吧。”
我一口一口抿著粥,聽狐狸在我耳邊絮叨。
他說他一回來就看見我房裡特彆詭異的擺著十多個蠟燭頭,人在床上一倒,睡的人事不省。這麼一睡,就睡了小十天。中間鋪子裡的人得了信都挨個來看了看,還給找了大夫,又是診脈又是針灸的鼓搗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我放下空碗,抹了抹嘴,又問狐狸那個繭怎麼樣了。狐狸拿給我瞧了一瞧。那繭裡頭的蟲子不知所蹤,隻剩個空殼子了。狐狸說這魘蟲的繭可以入藥,是極其珍貴的藥材,很值錢。
沒想到這去掉我半條命的倒黴買賣居然不算血本無歸,到了還撈了點油水,甚好甚好。
心裡正寬慰間,倏地想起一件事,我問狐狸:“你不是說救不了我麼。”
狐狸哦呀一聲:“我是說我救不了你,可我又沒說你沒得救了。”
我再問他這事怎麼解決得,狐狸便哼哼唧唧的不肯說了,逼問的急了就嘟囔了一句:“不過是解決了小麻煩,引來個大麻煩。”
我一怔:“什麼麻煩?”
狐狸看了我片刻,忽的眨一眨眼:“順子咯,你可算醒了,順子以為你醒不過來了,天天腫著個魚泡眼來探望,再過兩天保不準連靈位都給你備好了。”
小家夥倒對我挺忠心,我笑了一笑,焉得反應過來:“我在這兒躺了小半個月,你也在這,店裡的人也三天兩頭往這跑,那店鋪誰看著呢?”
狐狸滴溜溜的轉轉眼睛:“大當家的病倒了小的自然得來服侍你,你不在我不在店裡自然沒人看,休業十來天了。”
剛咽下去的白粥在胃裡一陣翻湧,我望著他彎彎的眼無話可說,會老老實實在店門迎客的狐狸果然隻存在於夢中。
其實時隔很久之後,我還是會時不時的想起這段事,想起這個夢,想起夢裡出現的那個陌生男人,儘管他長得什麼模樣已經被我忘得乾乾淨淨,唯一記住的便是他消失前撇向我的一雙眼。
那是一雙漂亮的金色的眼。
偶爾也會想起我家的老宅子,想起那座特彆寬敞的院子,想起很多年來我一直妄想忘記的那個夏天。
就是那一年的夏天,我爹病了,病得很突然。
得的是什麼病不知道,我隻知道在那樣一個乾燥炎熱的天氣裡,我爹身上卻總是披著絨毯,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哪怕蓋著厚厚的被子,指尖摸起來也是冰冷一片。
那天吹糖人的小販來的比平常要晚,我跟一群孩子追著他買完糖人,月亮都出來了,銀盤一樣在天上掛著,特彆的亮。
我舉著糖人一路跑回家,我爹像往常一樣坐在書桌後的藤木椅上,身上蓋著絨毯,闔著眼睛養神。
我扒著藤椅的把手,將糖人舉得老高,吵吵鬨鬨地喊:“爹~你看你看!”
我爹低頭看看我,摸摸我的頭,笑著嗯了聲。
“爹!來陪我玩~”
“爹有點累,恒兒乖,去找你遠山叔叔玩。”
我轉頭往院子裡看,狐狸就在院裡的大樹下站著,半個身子隱在樹蔭下,看不分明。我扭回頭,撒嬌道:“不!就跟爹玩!”
又摸了摸我的頭,我爹說:“恒兒,日後要聽你遠山叔叔的話,知道麼?”
我點點頭。
我爹說:“好恒兒,爹現在累了,讓爹睡一下,睡一下就陪你,好不好。”
我攥著糖人,用力點點頭。
糖吹的小人,背後扛著把威風凜凜的大刀,雄赳赳的一副模樣,眉眼衣褶都細致的有棱有角,捏的正是當時流傳的話本裡最受歡迎的一個角兒。我搶了很久才把它買到手。
我看看糖人,再看看老爹。
老爹閉著眼睛睡的特彆安靜,直到我把糖人攥化了,都沒再睜開過眼。
《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