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夫人是周家的過門媳婦,丈夫自幼患病,麵子上是一家之主,可實際生意場上的事情都是周夫人在操勞。後來丈夫去世,周夫人便一把扛起周家大旗。起初市井上的閒言碎語就沒斷過,都說周家氣數要儘,讓個女流之輩當家作主。後來周夫人用了兩年時間帶著周家招牌在玉石業創下一席之地,名號越打越響,最終拿下了頭把交椅。流言自止。周夫人也徹底穩固了當家主母的地位。
這些都是我從老一輩的古董商那裡聽來的。
其實說起來,周夫人和我交情不過泛泛。偶爾在古董展會上碰了麵,也不過是說些噓寒問暖的客套話。
若硬是要攀交情,周夫人和我爹倒是更熟悉些。
那時候的周家遠不如現在這麼鼎盛,周夫人和我爹有些生意上的往來,有時在家裡撞上了,我就按著輩分喊她一聲周姨。
記憶中的周姨總是板著一張臉,不苟言笑的樣子。頭發全都一絲不亂的盤在腦後,露出修長的脖子,再用同樣平整不見一點褶皺的立領紋花小襖一配,就總讓人覺得盛氣淩人,還透著一股咄咄逼人的傲氣勁兒。就連我那大大咧咧的老爹在她麵前都顯出一分拘謹,我更是不敢造次,每次周姨登門便躲得遠遠的看,看她直著腰板抿著嘴在家裡來來去去,那種畏懼的感覺就像生了根一樣在我心裡越紮越深。
這種近乎偏執的畏懼感,隨著後來跟狐狸離開老家才逐漸淡去。
再次相遇是在一個客商雲集的集會上。周姨那時正被幾個有頭有臉的富賈商人眾星拱月般的擁著說話,也不知十多年未見,到底是怎麼一眼就把我從人堆裡認出來的。後來聚著說了會兒話,我才知道周家的莊子就在西南邊的山腰上,離桃柳鎮說近不近說遠不遠。
坐著馬車搖晃到周家大宅,已經是後半夜的事情了。
我下了車,車外正對著周府的大門,門外站了十來個提著燈籠的家仆,左一溜右一排站的甚是整齊,正當口立著個穿青衫的男人。
我走近兩步,那青衫在月色下朝我淡雅一笑:“顧公子,車馬勞頓,快請進府休息。”
清冷的月光灑在他臉上,被這笑意染得恍如陽春三月裡暖人的風。
青衫姓林,是這周府的管事,瘦高個兒,人長得極清俊,談吐雅致,是個好說話的性子。我由他帶著一路往客房走。
周府家大業大,隨便劃拉個院子都恨不得比我家鋪子大,光從前門到客房就走了小半柱香,除去這個不說,迎客的方式也不是普通人家能比的,陣仗頗大。前頭領路的家仆就有三個,身後跟著七八個,一路隊伍甩得老遠,迎親似的。
我前腳進屋氣還沒喘勻,後腳就跟進來個丫鬟,說老夫人有請。
迎親隊伍再上路,順著回廊拐七拐八的通進一戶大院。
進了門廳,撲鼻而來一股濃鬱的中草藥味。周姨在上座坐著,一左一右各站著大丫鬟,後邊還躬身候著個打扮特彆喜慶的老婆子。
周姨喚我:“恒兒。”
我上前行了個晚輩的禮:“周姨。”
周姨微微笑了一笑:“傻孩子怎的客套,還站著作甚,快坐下快坐下。”
我聞言撿著旁邊的客椅坐了,屁股剛挨上椅麵,周姨衝我招招手:“來來。到周姨這邊坐,讓周姨好好看看你。”
我硬著頭皮挪過去,手立刻讓周姨握住,她細細在我臉上看了看:“嘖嘖,真是長得越來越像你爹了。”
我乾巴巴的陪著笑了兩聲。
“恒兒啊……”話說到一半,抓著我的手忽然一緊,周姨猛烈咳嗽起來,一聲疊著一聲,咳得撕心裂肺。身旁的大丫鬟一個緊著給順後背,另一個端了杯子低低的說:“夫人,喝水。”
周姨擺了下手,閉眼強忍著咳嗽過去,再掙眼時臉上滿是疲憊。
我一怔:“周姨這是病了?不如先去休息,天亮再……”
周姨臉色有些蒼白,道:“不礙事,多年的老毛病了。早些年拚得太狠,老了老了都一股腦的纏上來,甩都甩不脫,比不得你們年輕人了。”轉頭看看我,提著嘴角勉力一笑,“說起來,恒兒今年多大了?二十出頭?”
我道:“二十有一。”
周姨又道:“我記得你是冬天生的,哪天生辰?”
我說:“臘月初四。”
周姨拍拍我的手,點了點頭,朝旁邊那個老婆子遞了個眼神。
那老婆子諂媚一笑,一臉的肉顫顫悠悠,她尖著嗓子嚷道:“恭喜老夫人賀喜老夫人,顧少爺這個生辰八字和小姐正般配,真乃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這話聽得我眼皮一陣猛跳。
果不其然,周姨在我手背上輕輕一拍,再一拍:“恒兒,周姨此番叫你遠道而來,其實是想給你說門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