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賞個臉陪奴家喝杯酒吧~”
我將遞到唇邊的酒杯擋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抽出被抱得發木的胳膊,揉揉額角,壓低聲音對身邊的人道:“金兄,這便是你口中的好地方麼?”
金世昌在一片溫香軟玉裡抬起頭:“顧兄,有樂享時當享樂,你總板著個臉,未免矯情的有些過了。”說罷一轉頭,對方才給我敬酒的姑娘道:“來來,他不解風情,我解。”抓過那姑娘拿杯子的手,一揚脖,酒杯見底。那姑娘就勢往他懷裡一倒,嬌笑兩聲。
我一時得了解脫,長長的籲了口氣,往座椅上一靠,看著金世昌左擁右抱的浪蕩模樣,頗有些感慨。
緣分這兩個字,實在是個很奇妙的東西,讓人琢磨不透。
金世昌的身份從二世祖轉變到金兄,其曆程甚是曲折。
金家,是桃柳鎮的名門望族,有錢有權。金老爺子家大業大,膝下共有四個孩子,金小公子是老幺,上頭三個全是姐姐。金老爺子老來得子,對小兒子是疼愛有加,連帶著整個金府都圍著小少爺打轉。金世昌不負眾望,在眾人溺愛中茁壯成長,養成一副驕奢淫逸飛揚跋扈的性子。
算起來,我與金世昌其實相識甚早。那年,我的古董鋪開張不足一個月,狐狸出遠門挖寶貝去了,鋪子裡統共也就我一個人。剛落腳的店鋪,在鎮子裡打不開局麵,生意冷清,有時一整天也迎不來幾個客人。
那一日,正值初春時節,清早的天氣尚有些寒意,我縮在台子後麵抱著壺暖茶捂手,門口突然熱鬨起來,嘈嘈雜雜的冒出來一幫人。
我那時年歲還嫩,天真的以為外頭這麼大排場,定是有貴客到,忙起身迎了出去,茶壺都忘了放下。
金世昌領著人站在外頭,開口跟我說了兩句話。
他先問我:“你就是這店裡的顧老板?”
我說是。
他挽起袖子,凶神惡煞的朝身後一招手,第二句立馬跟上:“小爺我未過門的媳婦你也敢搶?來人!給我砸!”
和金世昌的梁子,就是這麼結下的。
事後過了很久,金世昌才知道他尋仇尋錯了人,我才知道我平白替人頂了缸。
金世昌有個青梅竹馬,姓李,叫李芸萱,是狐狸身邊那一大團桃花中,開得最豔的一朵。
李姑娘芳心暗許,卻沒許給金世昌。金世昌情場失意,甚是神傷,神傷之餘順便派人打聽是哪個不要命的登徒子敢勾搭他的女人。隨後探子回報,說登徒子姓顧,是街上新開的古董鋪的老板。
但,探子沒說,古董鋪的老板有兩個,兩個都姓顧。
時至今日,我還依稀記得那時混亂的場麵。金府的家丁推推搡搡的往店裡湧,我死命守在門口,金世昌立在後麵,無比囂張:“還敢攔我的人!連他一起給我打!”家丁衝我亮了拳頭,我熱血一沸騰,直接將手裡的茶壺朝金世昌擲了過去。
這出鬨劇最終也沒真正鬨騰起來,李姑娘不知從何處得了消息,及時現了身。
金世昌見到李姑娘渾身一震,下令住手,家丁停了手,我也收了勢,可惜拋在空中的茶壺沒收住,直接命中金世昌腦殼。
就因為這個倒黴茶壺,我和金世昌的梁子,結的無比紮實。
頭些年,我年紀輕些,火氣壯,受不得挑釁,沒少和他起摩擦,後來歲數大了點,性子沉穩了,便不再跟他計較,他也就消停了。如此一直相安無事,直到前幾天在竟寶會,金小公子當著那麼多人的麵被人嗆了價,沒下來台,心中複仇的小火焰再度被點燃,熊熊烈火燒向了我。
金世昌專門選了個日子跑到我店裡挑事兒,他繞著店裡轉了幾圈,道:“喲嗬,顧大老板,沈老板送你的那幅畫,怎的沒見你擺出來,不會是覺得太貴重,怕丟,在你家院子裡刨個坑給藏起來了罷?”
若要是平時,我也懶得回嘴,但現在我最聽不得有人跟我提姓沈的。我扯扯臉皮,道:“金公子,冤有頭債有主,誰拂了你麵子,你找誰去。你現下就是把我這家小店給拆了,丟了的臉也回不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金世昌讓我給噎了一句,居然扭頭走了。以金世昌的作風,這事一準不算完,我在店裡嚴陣以待,以防他殺個回馬槍,但直到我關店門,他都沒再出現。我鎖了門,往家裡走,走到半道兒看見前麵圍了幾個人。我好奇,路過的時候往人群裡瞅了一眼,正看見金世昌站在人群正中間,左手扯著個老漢的衣領,右手捏了個蘭花指,托著自己下巴,掐著嗓音道:“你說我美麼?美麼?”
我打了個激靈,看著他,僵了。
那老漢受了一驚,忙擋開他的手,退回人群之中。金世昌做小女兒姿態,跺了跺腳,往人群裡望了望,所有人都後退一步,還在震驚之中沒拔出來的我便顯露出來。
金世昌提著唇角笑笑,扭嗒嗒的跑過來,晃晃我衣袖,問:“我美不美?”
我又僵了一瞬,看向他的雙眼,運起一口氣,扯起他狂奔,直至遠離了人群,才停了下來,回身呼了他一巴掌。
金世昌迷離的眼漸漸清明,看看我,又看看四周,道:“你怎麼在這兒?我……怎麼在這兒?”